孩子小时候问我蚂蚁头上的角是干吗用的,我简单地解释说是它们的通讯软件,一看孩子迷惑的样子,又补充一句,是蚂蚁的电话机。 我们把眼光从动物身上转移到人类,再往前看,人类最早的通讯设备是电台电报,至今还记得电影《看不见的战线》里,主演赵丹在敌人眼皮底下发报收报的镇定。年轻的血燃点很低,几个煽情的片段就足以点燃我们的荷尔蒙。 九十年代以前,在我们家乡的小镇上,摇把子电话一直被高高奉在神坛。每个单位一部,还得叫接线员转接。有次我们邻居接到亲戚打来的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全家穿戴整齐像举行一个仪式,他们家孩子骄傲地说,县城姨妈打来电话。看他们对着话机喂了好半天,让我羡慕的哟…… 时间追溯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个时候大部分中国人都把深圳读作深川,农村正试图改变延续了几千年的古老农耕方式,大批农民气壮山河地从领导人画的圈子外面涌到圈子里。正是需要电话聊解他们思乡之苦时,1993年程控电话像天外来客在县城里正式下凡,1994年乡镇在千呼万唤中始露倩影。 程控电话一开通就是新宠:开户费三千,装机费240元还一票难求。必须给相关人员买上几条烟,几瓶酒才能安装。新装的电话机如同刚娶回家的新娘,放在家里醒目的位置,还穿上华丽的衣服,怎么看都是千娇百媚的神态。那时候我家在楼下装了分机,铃声一响,整栋房子都回荡着这种清脆悦耳的声音,父亲接电话时大声嚷嚷,唯恐左邻右舍听不见。看着院子里一片璀璨,顿时觉得曾经遥远的共产主义就这么突然降临了,似乎了无遗憾了。 其时农村电信资源尚未分配,很多外出打工的家人只好到镇上电信局打电话。那时我是一名从事公话的电信营业员,业务非常繁忙,特别是周末因为话费半价收取,每逢周末,一大早营业厅外面已是“怵目惊心”的喧嚣,此时营业厅前已是人头攒动。还目睹了很多搞笑的事:有的人不知道拿话筒,对着话机喂了好半天;有的以为从交押金开始就计时计费了,一交钱就飞奔进电话亭,还有人问: “我怎么打到宁波去了?” 我解释,那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忙” …… 有人疑问 那边说我找的人不在,出去了。没打通怎么也要钱? 我想了个易懂的比喻:比如你坐车到合肥去亲戚家,结果他家里没人,这付的是车票钱。 “刚才那人也没打通,怎么不要钱” “他是因为被司机告知,车满了坐不下了”…… 还有人指着号码问,这里有两个6,电话机上只有一个…… 电话亭里的步步高,如同一个冷艳的贵妇人,透着神秘与傲慢。而一只只长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的拿起听筒,把老屋烟火、柴米油盐统统塞进小小的话筒里,一根细细的线牵挂着浓浓的乡愁。 那年,我遇到了远方的他,晚上在机房值班,我们便煲电话粥,正是浓情蜜意时,恨不得化为一尾鱼,顺着电缆游到他的海洋。他告诉我,听说国外发明了一种可视电话,打电话时能看到对方……后来,手机有了远方,固定电话和我的爱情只剩下苟且。 1997年,单位发了BP机,那真叫一爱不释手。上中巴车之前,特地让同事大约在二十分钟以后呼我。那天一车子眼光看着我的时候,年少轻狂的虚荣心膨胀到极致。 直到现在我仍记得九十年代末期,一个同学曾经跟我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一手大哥大,一手摩托车”。大哥大,俗称手提电话,全称第一代蜂窝式模拟移动电话,体积大,幅射大,信号差。刚问世时就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那个时候电灯电话的共产主义日子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如今,智能手机人手一部,集上网、购物、社交等等各种功能于一身,我那位同学的理想应该是去月球定居了,据说那里会开通wif信号。 写到这里,我用手机拨通了跟宽带搭配销售的固定电话,因为久不曾响起,如今它只发出嘤嘤的声音,像深闺女子的哀怨。 固定电话,一个没落贵族,不,我看它更像一个落魄的暴发户,从潮头到沙滩只有二十几年的时间,恰好是莲花座深处的一个弹指。 这盛世,如我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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