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话说桐城人

乡愁

读出“桐城人”，有人就会想说“又尖又滑头，头上抹香油”，投机取巧的人哪都有，“到处锅仰之烧。”这里只说桐城方言里描述的桐城人。

小时总被大人骂为“讨债鬼”、“淘气鬼”；上学后，老师教起来吃力，生气地命名“懵铁屎”、“赖头驴子”；再大点糊涂搭脑的，做事不知深浅且鲁莽，又成了“土包（不）货”、“猪尿货”；社会上对人的评语更细，形形色色：怀文人、混沌货、洋呼呼的、孬而八昏的、呆（ai第二声）而八吨的、等等搭搭的、阿里阿搭的等，这些都是贬义词，褒义的有：“彻”，评价智商高的人；“精人”，赞许情商高的人。失败的人生有千种，成功的路只两条，大概就是“凤毛麟角”吧。

桐城话里对身体某些部位的称呼也是“不走寻常路”：脚螺丝骨（脚踝）、速度坡子（膝盖）、脚杆子（小腿）、脚肚子（小腿肚子），没念过书的人自称“黑脚肚子”；书念了不懂得道理和活用叫“书念到脚肚子里去了”；到别人家吃酒席，不清楚坐什么位置，就照“脚肚子朝大门”坐，准错不了。胯子长，现在叫“大长腿”。浑身（全身或躯干）、腰昂（腰部），俗语有“扛巴（青蛙）无颈，小昂接（小孩子）无腰”。背心骨（脊柱骨），“背心骨作胀”，指做不该或不必做的事。我曾认真地赞叹一位姐姐“有褔”，她却自嘲：“前有褔后有褔，夺（第四声）断之背心骨。”手拐子（肘部）、手嘎子（手臂）、嘎们窿（腋窝），嘎们窿里过日子，很舒服，但不长久。手往往被蔑（戏）称为“爪子”，人的能力有大小：十个手指有长短，荷花开之有高低。

脸上有挤巴（嘴巴），“挤巴重”指（某）人好七（吃）；港（讲）寡话卖乖挤，指嘴上说着入耳的话并不见真实行动的人；扯不三不四的话叫“港刮刮子”。描写容貌的有：齐整、得人疼、体体面面的、光头滑面的、红脸花腮的、黄面寡瘦的。耳刀（耳朵）、斜脸框，指发际线生得上。传说中宽额头的人聪明，“十头牛不抵一个宽额头。”头毛（头发），理发叫剪个头（毛）；根据头的外表特征区分的：团头、光头、扁头、大头、巴脑壳、箩头，有句挑事的话：箩头洼俺（眼）睛，好七空窿吞。“头”放在动词后作后缀的有：看头、想头、写头、港（讲）头、做头，一般表示对做么事不太感兴趣，积极性不高。《红楼梦》里贾代儒叫贾宝玉讲书，宝玉说：“这句话没有什么讲头。”

身上的皮肤叫皮子，新陈代谢下来的叫死皮子，在头上的叫奋痞，手在头上一抓奋痞直奋的。在躯干和四肢上，若沾上灰尘，被汗水一浸，再用手一推会得到“垢肌”，多的就升级为“垢肌条儿”。现在的孩子远离了土地，这种大自然的馈赠品恐难拥有，皮肤也没以前人的扎更（健康）。

从人的外形上看，胖墩墩的、干不拉精的、一小把把、牛高马大的、板板四围的、坐坐实实的，“鹭鸶七鱼三条经，蒲哥七砂胖墩墩。”身体调养得好的人：细皮嫩肉的、皮子赤光亮赞的、头毛光滴滴的、迎筛筛的。从装扮上看：清丝丝的、花赖赖的、拉里拉瓜的、聊里聊俏的、拖衣散褂的，“脚不在孩（鞋）里，奶不在怀里。”走路姿势和速度上：昂头挺腰的、勾腰而缩的、憨搭搭的、马音（蚂蚁）子踩死完之、搁鬼撵之一样。还有要死懒框的、冷淡皮秋的、扭头框颈的、爆神仙、能巧（搅）巧的、手一双挤一张。

桐城话里“人”后置的词语很多。就人，遇事不顺，因现实与理想有差距而烦闷；磨人，爱挑剔为难别人；怄人，故意让人生气，不开心，等同于“气人”；过人，不仅指超越别人，也有传染给别人的意思，据说打喳呼（打呵欠）过人；熟（shou第二声）人，这小孩太搅了，不好带，熟人。腥人，我在做作业小妹时不时地过来捣乱，真腥人；哈（ha第一声）人，食品或腌制食物放久了发黄有哈味，也指温度很低，让人感到冰冷的；狠人，力气大的人，也指蛮横不讲理的人；嘿人，无意或有意吓唬人，也指技能水平，口语中多用于否定句，如她的字写得不嘿人；好好人，很平庸的人，也指不生事不多事的人；养人，养育下一代，也指对人的身体有好（益）处。薛宝钗跟林黛玉聊天时曾用过“养人”这词。无论人类怎么进化，总有一群“儿女心重”的人。

人们常常拿来说事的人是“告乌子（叫花子）”，告乌子走夜路——假忙；告乌子钻草堆窿，快活哪一门，“窿”同“门”韵。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桐城人的“眼睛”也是“品种”繁多：饿眼睛，看到美食嘴巴说要吃多少，实际上吃不了这么多；上眼睛，看上去有优势或长处的东西和人；眼睛没有饱米，人的心智未成熟，看人或事不深刻；大眼睛眶，在眼前的东西却看不到，没有聚“睛”会神；三只眼睛看人，待人（事）不能公正公平；戳眼睛，做事不圆滑，不会掩饰；眼睛里带不住一点落丝（灰尘），指气量小不能宽容；睁眼睛瞎子，不识字的人；眼睛皮消（薄），势利的人；眼睛皮浅，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要，与“没剃眉毛”意同。在以前的殡葬习俗里，亡人在下葬前，家里的后人要备“子孙袋”——绿（紫）布做的，用两块黑布插在袋底上，解释为：青（亲）眼睛望绿（六）袋（代），寓意子孙兴旺，福寿绵长。骂人的话：睁之眼睛讲瞎话；瞎子见钱把眼睁。谜语：上边毛下边毛，中间夹个黑葡萄。

有一种看见叫“逮到之眼睛”，就认得之；很直率的视觉方式有“眼睛一扫”、“眼睛疵之不转珠子”。人有两个眼睛，“不凑巧”时就被安排轮岗：睁一个眼睛闭一个眼睛；顺眼睛不疵，反眼睛不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