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神话与现代神话（十二）

吴砺

                             古代神话与现代神话（十二）

对布劳恩的传统看法是，他就如同现代的魔鬼、浮士德。他从幼年时期就梦想着把地球上的生物送人太空。当他的梦想似乎在纳粹德国更有可能成为现实时，这个出身于贵族家庭的孩子却成了党卫军的军官。后来，在纽伦堡战犯法庭上，希特勒的装备部长阿尔伯特·斯佩尔供认说，他和纳粹党经常“营造一种氛围，让科技工作者盲目地为他的任务奉献”。我们大概可以理解这种说法。在战争走向结束时，布劳恩带着他手下的150名顶尖工程师及其家属，经过了一段危险的穿越德国之旅之后，向美国投了降，从而避开了快速推进的苏联军队。他这么做到底是出于对下属的怜悯，还是为了在投降后增加自己讨价还价的筹码，这些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他没有选择带走的人确实价值不大。无论如何，最后1 18人与布劳恩一起作为“和平的俘虏”被关进了铁丝网包围的战俘营，直到“冷战”不断升级，引发朝鲜战争爆发（1950年至1953年），这些德国人才重获自由。他们被送人位于亚拉巴马州汉茨维尔的美军弹道导弹研究机构，他们的纳粹历史也愉快地被遗忘了。

    这群聪明人一开始把“汉茨维尔”这个地名念成“汉特维尔”，他们就一直这么念了下去。不久后，布劳恩团队的研究就排除了各种阻力，被公认为史上最天才的工程师团队之一。到20世纪50年代，布劳恩成为一名力主进行太空探索活动的强势人物。美国对于苏联在这一全新领域的主宰地位感到恐惧，甚至华特‧迪土尼的儿童系列节目中也在讨论这个领域的问题（他其实是身不由己），但是布劳恩从不为此感到羞耻。没有他，就没有阿波罗计划，而且只有他够资格获得这个评价。为他写出最出色传记的作家曾告诉我，著名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过去只要听到有人断言他的“冷战”题材电影中的疯狂德国顾问（皮特·塞勒饰演的怪爱博士）的原型是亨利·基辛格时，就会非常生气。其实这部电影在1963年上映时，总统身边唯一说得上话的德国人就只有布劳恩。

    即使在了解了上述情况之后，我还是对他所从事的事业深感惊叹。我知道，历史书上已经开始重新书写布劳恩的故事。在欧洲，他的V2火箭是由囚禁在风景如画的德国中部哈兹山 山洞中的奴隶们制造装配的。但是布劳恩总是可以把自己撇清，甚至表示对这些罪恶毫不知情。阿瑟尔，鲁道夫博士曾在那里负责火箭制造，后来在汉茨维尔，他也在布莱恩的领导下负责土星五号火箭项目。因此，他曾于1969年被授予美国航空航天局贡献奖章，但随后却被迫逃离美国，这是因为媒体在报道越南战争和水门事件时胆子越来越大，调查了他的过去，事实被揭露了出来——在当年他负责的米特尔维克火箭工厂里，破坏V2火箭生产的工人常常被吊死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据估计，共有60 000名囚徒被发配去米特尔维克火箭工厂和附属集中营，其中有25 000人因过度劳累或饥饿而丧命在毫无人性的阴冷坑道里。在这些问题上，布劳恩总是为自己辩解，说他当时是在佩纳明德搞研究，对这些情况完全不了解，甚至有一次还因为被怀疑对火箭项目不忠而被党卫军逮捕过。所有这些说辞在现在看来都非常令人怀疑，我把他看作阿波罗计划中最神秘的问题之一，某种程度上这也代表了整个计划核心部分的模糊不清：创造和贪婪、恐惧和难以容忍。这些因素紧张对立，但却让阿波罗计划梦想成真：阿波罗计划体现出的所有人类最美好的表象，背后却隐藏着最阴暗的驱动力。P032

    米切尔是谢帕尔德的对头，阿波罗十四号将是他的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太空飞行。他在发射时形容土星五号“带着巨大的动能运转起来，带给我们前所未有的经历”。升空后，太空就“如同孩子梦幻中的样子一样壮美和神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没有了重力的羁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群星在飞船周围闪烁，打破这一片黑幕”。他呼应其他宇航员的看法，也赞叹“地球超出想象得无比美丽”。我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跟着他步入太空，就无法读懂他对太空飞行的形容。我听到了自己内心里的一种呼喊。就像小时候仰望天空时一样。P037

    米切尔和谢帕尔德在月球上经过一小段环境适应活动后，又爬回到登月舱里，他们要稍事休息，为了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做准备——艰苦的攀登“锥子环形山”。与其他宇航员一样，这时候要想入睡十分困难，睡眠也很浅。穿着宇航服，戴着头盔，各种生命保障设备的管线在背后缠绕、搏动、牵扯，偶尔还有小陨石砸在登月舱薄薄的外壳上，这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在“夜晚”休息过程中，突然某个地方发出了“砰”的一声，他们惊醒过来，不约而同地担心登月舱会翻倒，因为刚才着陆时登月舱的一条支撑腿落到了一个小环形山里面，导致登月舱有一些不协调的倾斜。米切尔这时候只是半睡，处于自己所说的“半梦半醒边缘”，因为他的意识还在舱外，还在回味刚才踏人的月球景色——大地一片苍凉，浸润着阳光，没有空气，影子变得棱角分明而且比地球上更加清晰，就好像是用背光打上去的一样，或者说影子就像是三维物体的一部分。月表上万物静止，静寂无声，在地球这个热闹的行星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你这种感受。P039

    环形山的外坡十分崎岖，坑坑洼洼地耸立在登月舱面前，这些坑洼都是漫长岁月里太空中飞来的陨石砸出来的。埃德加·米切尔盼望能够登上这座环形山的顶峰，能够站在那里观察环形山的内部。这个环形山山口面积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深度达到两个半足球场的长度。要登上顶峰，他和谢帕尔德就必须远离他们赖以庇护的登月舱，而之前没有任何一位宇航员曾如此远离登月舱。他们有一辆可以拖着的小车用来装运所需要的工具，还有一张影像地图用于导航。但是从一开始，米切尔就发现导航问题比预想中要困难得多，因为面对油润的太空和闪亮的星辰，他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片荒漠以及一堆堆沙丘似的土堆，这是一番神秘的景色，点缀其中的还有洼地和环形 山，但其实只有到你几乎爬到顶端时，才能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就像是顽皮的孩子在同你捉迷藏一样。同时，由于没有大气层以及地表弯曲程度较小的缘故，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比实际上要近得多，这让人迷惑不解，因而造成方向判断上的失误。他被困在了一个距离家园25万英里、尘封的镜子大厅里。克服了重重困难，他和谢帕尔德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地理采样停留点，然后又找到了第二个，终于开始攀登环形山了。P040

    站在月球上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世界上现在只有9个人知道这种感受，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马上就要接触到他们中的一员了。P041

    我突然想到了一点。按照我们的预想，山姆大叔一定向这些把生死置之度外、有过超乎想象经历的斗土们支付了慷慨的报酬，但事实并非如此，完全不是如此。当他们奔赴月球时，他们每天得到的补助与他们离开贝克尔斯菲市的基地出差是一样的，即每天8美元。这还是扣除各种花费前的补助（比如还要扣掉住宿费，因为政府给他们在飞船里提供了床铺）。阿波罗 十一号控制舱飞行员米歇尔，科林斯打算开玩笑地以每英里8美分的价格打出一张收据，这张收据的面额能够达到大约8万美元。但是他发现有人已经做过类似的事了，那就是一张待发射状态的土星五号）A箭的收据，大约1.85亿美元。在其他时间里，作为军人的宇航员根据军衔的高低获得不同的工资。他们大多数都是上尉，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每年能够收人大约1.7万美元。这个收入水平对于受过高等教育、工作熟练的39岁的人来说并不算高，即使在当时也算不上高收入。因此，从那时起，就有一些人利用自己作为阿波罗计划宇航员的名声来换取好处，但是他们的价码严格地分为三六九等，那些登上过月球的宇航员的登台、签名和合影的要价，比那些没有经历最后60英里的宇航员要高出许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只有比登月舱飞行员经验更加丰富的宇航员才会被指派为控制舱飞行员：德凯。斯拉登奉行的原则是，新手绝对不能负责控制舱飞行，因为那是宇航员赖以回到地球的“船票”。这就为什么理查德·高登坐在了这里，只能作为那些扮演太空英雄演员的陪衬，而阿兰，比恩，之前从未上过太空的阿波罗十二号上的初级宇航员，际遇则完全不同。当我有一次与一位太空纪念品商人谈到发现高登曾为演员沃尔特·克尼格跑龙套时，他摇摇头遗憾地说：

   “唉，高登还是为了自己的生计啊，因为他没有登上过月球。这就是事实。在珍贵的登月者与控制舱飞行员 之间，泾渭分明。”p072

    我想要知道，去往月球对于这些登月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与之相关的是，虽然高登有意地不透露太多，我已经明白高登和控制舱飞行员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重要。飞船在环月轨道运行一圈只需要2个小时，但每一圈中都有47分钟完全与世隔绝，因为那个时候，控制舱和登月舱组合体处正于环月轨道的远端，这所带给人的孤寂感，用一位美国航空航天局工作人员的话形容，就是“自从亚当以来”，人类所经历过的最深的孤寂。他们是在那个时候最接近大众梦想的人，就像艾尔顿·约翰和伯尼·托平的“火箭飞人”、大卫·波维的“玄妙太空”歌中唱的那样，或者如同塔可夫斯基导演的电影《索拉力星》《1972年上映，斯蒂文·索德伯格重拍》中表现的那样，恐惧和狂喜之间的海峡崩塌了：地球上的某一个国家，将因为沉沦或者疯狂而变得极端情绪化。但这些不仅仅是个别艺术家的幻想。阿波罗 十一号控制舱飞行员米歇尔·科林斯在他所著的《驭火而行》中透露，他所崇拜的航空英雄查尔斯·林白②曾致信他说：

    “我收看了（第一次）出舱的每一分钟，当然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有意义的事。但是在我看来，你通过某种方式经历了更加严峻的挑战……你经历了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孤独。”

    在环月轨道远端，一片漆黑，窗外是深不可测的宇宙，你与所有其他人类之间被巨大的月球阻隔着，你看不到他们，触不到他们，完完全全是孤独的。科林斯在描述这种经历时，用的词是“狂喜”。在这种孤独的初期，当他们的登月舱脱离控制舱时，科林斯的登月伙伴听到他紧张的语气：“同我说话，别停下来。”最后，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孤独的感觉，但是也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后来他承认，“在阿波罗十一号的经历之后，以前让我快乐的事再也无法让我高兴起来了，我好像被一种我无法享受的极度无聊所包围，但我自己又没有力量去躲避”。

    多年以来，科林斯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后来在一部纪录片里，我听到几个没有透露姓名的控制舱飞行员 流露出比在拉斯维加斯的高登更加沮丧的心情。其中一个说：“我很失望。我能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渴望与他们一起降落月球。”另一个说：“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与他们一起下降啊。你可能不太愿意提及，但你所接受的训练就包括在登月舱失事的情况下，独自一个人驾驶飞船返航。我倒是希望，一旦失事，就应该让三个人一起承担后果……”一如往常，说到这里就会有人发出惊叹。埃德加·米切尔的控制舱飞行搭档斯图·罗萨非常享受他的飞船每隔1小时15分钟就会飞进月球的阴影中，那里漆黑一片，就像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这是一种黑暗和孤单的体验，他说，好像你深深地浸入其中，似乎是你的视力在与你开玩笑，让你觉得背后发凉。阿波罗十五号的控制舱飞行员阿尔·沃登也感受到了轨道远端的寂寞，但他情不自禁遥望闪烁的群星，思考着这片宇宙是如何容纳了这么多的星辰。窗外到处都是繁星点点。P076

    奥尔德林在厨房里问我，咖啡里要不要加糖或奶，但他好像完全只是礼节性地随口一问，因为听起来他似乎根本就找不到糖和奶。最后，他不得不放下架子，开始呼喊妻子劳易丝。劳易丝大步走了进来，她身材娇小，金边眼镜闪着光，打着卷的灰色头发正好垂到脖颈上。她喊他“巴兹儿”，像一个淘气的五岁孩子般拥抱他，而他在她的怀里如同融化了一般，显得那么自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放松。一位熟悉阿波罗计划的人士曾告诉我，在奥尔德林与情人玛丽安妮突然分手后，劳易丝出现了。大家一开始都以为她是个愚蠢的人，但是很快就改变了看法。她开玩笑地责怪奥尔德林说：

   “他能登上月球，但沏不好一杯咖啡……”

    从字面上看，某一天这句话可以成为绝妙的墓志铭。P088

    在此之后，我觉得自己能够更好地理解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了。我对于造就太空时代婴儿潮的那代人，有一种既尊敬又嫉妒的感情：对于英国人来说，他们热情地投身于那些发自肺腑的美国黑人音乐——一种美国南方卑微阶层的音乐，以此躲避他们父母那代人所经历的索然无味的生活。那时候，美国南方的人们还没有尝到艾森豪威尔时代的累累硕果，他们中的一些乐队，包括披头士乐队、滚石乐团等组成了太空时代的音轨。从事太空计划的美国工程师们也有同样的感受，因为奔赴月球的宇航员的年龄比我们想象中要大，而工程师们则相对年轻。在执行阿波罗计划任务阶段，飞行主任基恩，克兰兹领导的任务控制团队里的工程师们平均年龄只有26岁。因此，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太空计划和反传统文化潮流之间似乎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也是为什么美国火箭之父冯，布劳恩的土星五号计划和亨德里克斯在登月成功一个月之后用白色电吉他演奏的场景能够成为20世纪后50年里的两个标志性事件，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它们代表着美国的阴阳两面，以它们自己的方式，象征性地展现这个时代里令人难以置信的财富和活力。有人说阿波罗计划代表了“广场上的胜利”。但是，广场示威的精神和颓废人群中所蕴含的积极财富，已经融进了阿波罗计划的发展进步之中。基恩·克兰兹曾告诉我说：“我们去往月球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有待我们去创造，而创造带给我们的是令人惊喜的快乐。”当我们回顾60年代的音乐、电影、时装和小说时，我们会发现其中蕴含着的正是我们所渴望的东西，那就是“讽刺”。纯真是无法再造的，只能模仿。P109

    根据我所听到和读到的资料，我把了解阿姆斯特朗形容为在黑夜大雾里行车：背后有实实在在的轮廓和线索，但你把任何光线打到他身上，都会直接反射回来，直到最后你才能看到你想象中的景象，反映出你自己的期望。我渴望知道自己此行会得到什么，如果我不虚此行的话。见多识广的BBC资深太空记者里格·托尼尔从他身上看到了高傲和沉默寡言，而当他带着著名作家诺曼·梅勒参观完航天角后，梅勒写了一本名为《月球上的火焰》的书，他比任何人都接近阿姆斯特朗，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他道出了自己的一些有意思的观察结果。源于自己灵魂里的渴望，这位作家看到了一些神奇的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有很长的停顿，他总是在找合适的词句。”梅勒说，“当他把句子说出来后，句子里看似寻常的内容需要进一步发掘……作为一个演讲者，他完全是软弱无力的，但这并未导致他被人忽视。当然，他作为一个宇航员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但是即便作为一个早期的太空计划执行者受到过褒奖。阿姆斯特朗还是会展现出其他吸引人的特质，因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总之他异于常人……”

    梅勒后来意识到，阿姆斯特朗在言辞上的小心谨慎，是因为“他让人最为印象深刻的特质是人类中最优秀的，这种特质已经超越表象了，它异常珍贵，因此必须小心翼翼地倍加呵护”。梅勒在谈到阿姆斯特朗回归地球后对待公众的态度时说：“他想在灵魂中彻底清除封闭狭隘的思想，因此他展现给世界的是一个个体。”这种解释太好了。但在我看来，阿姆斯特朗在各种记者会上露面时，他自己明白，对咬着笔头倾听他讲话的人们而言，他在月球静海的痛苦行走，登月的结果以及阿波罗计划本身的成功是同样令人兴奋和有价值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他的经历毋庸置疑更加重要。记者问他，如果在摆脱月亮女神拥抱的上升阶段，引擎未能点燃怎么办，他回答时不禁笑了起来：“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给这种情况的出现留下任何条件。”但是他接下来说：“哦，好吧，我猜我们然后会死去吧？”实际上，梅勒向他的读者提出的问题更加有意思：“如果阿姆斯特朗一踏上月球就消失了，怎么办？”英国讽刺节目“巨蟒剧团”从头到尾都被认为是荒谬的，但这的确有可能会发生。一位美国航空航天局的职员在被问及登月舱在冰上滑行的问题时说：“据我们所知，那里都有可能会有长颈鹿，为什么不会有冰？”公众们当时想知道，在登月者迈出登月舱时，是不是带着武器。梅勒在他的书中谈到这点时说：“当局决定把登月当作一次超幻觉的冒险。”这看起来是对的。P114

    他说话的声音很深沉，说每一句话时都极其谨慎地选词摘句，虽然这些话的先后顺序并不合理。他的语法结构是没有规则的，你要听一会儿才能适应，但一旦你跟上他的话，就会发现他会说一些特有的圈子里的短句，经常没有谓语。这些句子能够抓住思维的核心，表意非常直接，不会绕圈子，奥尔德林本身说话就不喜欢绕圈子。他的语言就像是小孩子的演讲，或者说像是短小的日本三行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即便是漫不经心地谈论天气，你也能感觉到他灵魂的一部分仍然会不自觉地想向任务控制部门报告现在自己的状态；接下来，就在你觉得他表现得非常自大的时候，他会出人意料地举例说明自己有着惊人的自知之明，能够承认自己的失败。居安在奥尔德林飞天前忧心忡忡的日子里，在她的日记里写下：“与我结婚的这个人，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混合体，既有强大的自信，自高自大，又带着谦虚。”我很快就明白了她日记里的意思，因为有的时候，他说起话来，让你觉得听到的是两支摔跤队伍在他的大脑中搏斗时发出的喘息和呻吟。P089

     我还是找到了宇航员比尔·安德斯，他与弗兰克·波尔门以及后来阿波罗十三号的指令长詹姆士。拉威尔在1968年圣诞节期间共同执飞阿波罗八号飞船，如果你能够更加深入地研究这次飞行，你就能发现更多神奇的地方。这不仅是第一次有三个人同时飞向月球，也是人类第一次加速摆脱地球轨道飞向深空，因此也是人类第一次看到地球变成了一个小巧的球体，似乎能被一口吞下喉咙，也是人类第一次经历冲向月球的恐惧。

    在后续的飞行中，阿波罗八号向一边翻滚着，就像一根银色的擀面棍，慢慢地旋转接受太阳的热量。飞船是在黑暗中飞向月球的，因此在最初的两天里，宇航员看到的只有在背后闪光的地球，以及前方无穷无尽的黑暗。星空时隐时现，直到最后他们启动引擎，飞到了轨道的远端，准备“燃烧”，进人环月轨道。这时候他们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直到一瞬间，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一缕阳光照亮了月面，映人他们的舷窗，三名宇航员对自己能够存活下来感到震惊，因为眼前这个他们和其他人后来了解到的奇怪星球是那么遥远寂静，没有声音，没有活动，威严超然，某种程度上并不讨人喜欢。宇航员们太震惊了，以至于指令长波尔门强行要求宇航员们克制自己的兴奋，准备“燃烧”。多年之后，即使宇航员们已经忘了飞行中的很多事情，但还是能够轻松地回忆起这个戏剧般的时刻：实际上，经历过暂时恐惧的人都会告诉你这是一种何等诡异和令人恐惧的场景，阿波罗八号的宇航员们都被吓到了。他们回来之后，把月球形容为一个禁止入内、不友好的世界。地球，始终在遥远的地方召唤着他们。

在安德斯敏锐、独立的思想里，这次飞行并没有改变他，但是第一次目睹地球升起，永久地开拓了他对万事万物的视野，就像是通过这简单的惊人一瞥，参透了所有关于生命和宇宙最基本的真相。但他在思考阿波罗计划起源时，却是充满了现实主义的。他问我多大年纪了，我告诉了他。

吴砺

2018.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