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

陈素素 · 发表于 2019-1-22 14:47:33

　　年底忙到人仰马翻。

　　周末回家，老妈立马翻箱倒柜，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这位女士说我瘦了，要我多吃一点补一补，那样子，是恨不得把肉直接贴到我身上才好。

　　我可能确实是真的瘦了，人也憔悴着的，上火了脸上还冒了两颗痘痘，我就那样顶着一个大饼脸一边啃着甘庶一边看着这位女士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大约是一个月前，我说我想吃炒鸡杂，于是，整个腊月这位女士杀的鸡鸭鹅豚都不见内里，她仔仔细细地洗好放到冰箱的速冻里，等我周末回来了炒一盘给我吃，就是那种只拿一双筷子只给你一个人吃还要全程笑嘻嘻看着你的那种。终于在几个星期之后，有位男士，也就是我爸，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你这样吃，不怕得三高啊？”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位女士竟先声夺人：“怎么可能呢？她还是小孩子呢，你以为像你啊？七老八十了！再说了，这一星期才吃一次，没得事，又不是天天吃！”男士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走掉。千万，不要试图质疑一个母亲的感性，在这位女士面前，我吃得再多也只是一点点。

　　偶尔我也自己开火做饭，做饭切菜时会想到这位女士的样子，尽管我照着菜谱和自己的想象，但行为动作我相信应该是像她的。她教过我的，做菜呢要热锅凉油，下姜片防鱼皮粘锅又可以去腥种种，我照着记忆中她说过的方法去做，但也常常只能做到家里味道的半分。我当然知道，这位女士的厨艺绝对算不上精湛，没法和外面的大厨比，糊糊焦焦也是常有的事，可我爱这味道，甚至爱这世间，有一大半是因为有这一笼灶火色，红红的火光亮起来的时候，便有了让我最温情的暖。

　　冬天，我还是最喜欢我妈做的萝卜烧牛肉，而且我最爱吃萝卜。这位女士就说我懂得吃，可能是我的口味比较狭隘，也可能是受到了这位女士的长久影响，我一直觉得牛肉就应该配白萝卜，而且是那种自家地里长出来的冻得裂了口的大长萝卜，牛肉要烧得烂烂糯糯，汤汁舀一勺放在饭头上，绝对秒杀一切米饭。这位女士没有用过高压锅和专门的钝锅，总是一口大铁锅做完全套。那铁锅菜市场上买的，年生久远，几十块钱，被她治得黝黑油亮。我也曾建议她用高压锅来做，但是这位女士说，高压锅好是好，能让一切硬骨头很快服软，可问题是，主材服软了，辅料又服不服软呢？真正的香应该是慢慢浸透的，急不得，硬急的话最后出来的味道会差了几个街区。背地里下的功夫，只装在这位女士的心里头，这种用来滋养家人的绝活，绝不会轻易敷衍了事。每次闻到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特别浓郁，又知道那是自家厨房里飘出来的，更是特别心安。当然，希望隔壁的邻居们走过时不要抑郁，不要哭泣，有我妈做你们的邻居，绝对能让你们多吃几碗饭。

　　有几年时间，我在外面求学，尝到了另一个城市的甜，那里的人们喜欢往每一道菜里加糖。再回到家时，我不再是站在我妈的身后，把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看她炒菜，而是端着手站在一旁，告诉她该怎么怎么做。啊，做饭的人最不能忍的大概就是有个人在旁边指指点点了吧！可是这位女士居然忍了，还笑嘻嘻地按着我的指挥去进行尝试，虽然最后做出来的菜总是差强人意，但是我觉得特别快乐，好像我才是厨房里的主宰，不，也不是，就好像，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而且，我还能把外面的世界带进来给她看。

　　虽然我属于外面的世界，但总有这位女士在厨房里等着我，我走得再远回家的时候也是疾步往回赶，尽管家里的厨房并不宽敞也不那么明亮，里面的东西也总是摆得到处都是，窗头的腊肉，满身刀痕的砧板，从不欠费的燃气灶，灶头腾起的热火，油烟四处扑窜，一会儿就能有的家常菜，平平常常，却能让人心安无比，即便是带着风雨而归，只需喝下一碗热汤，人就会像一张缓缓被抚平的皱纸团，舒适平缓。

　　这些啊，俗世幸福真的不是幻觉，是存在的。虽然我们家饭桌上的碗啊盘啊都不讲究，但里头盛的菜色真是从来没有敷衍过。虽然没有见识过什么高端食材，也没机会见什么星级大厨，更没吃过什么特别贵的东西。但总有一些藏在三餐里的小幸福，是我能尝得见的。谢谢这位不著名的女士，把我这样养大。她是JOKER，是 KING，是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