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长大的小哥

乡愁 · 发表于 2019-2-22 22:11:18

带我长大的小哥

　　在我的文字里，尚未提到过你，不是忘记了你，也不是我无话可说，而是不忍去揭开那尘封已久的凝重悲痛回忆，腊月二十四与族人去了你的坟头，堂哥的儿子（比你大）毫不遮掩地叹道：你是大好人！我决心该为你——我的小哥，表达些什么了。

——开头语

　　我的家不富足，与那时大多数的家庭一样贫穷，小哥出生时已是家中的第五个孩子，父母给他取了小名“老窝儿”，希望不要有后来者，给贫寒的家添累赘了！事与愿违，我接力了小名。
　　在小哥三个年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寒冷，下雪的天数按月来计，小哥感冒了，由于天气加上医疗条件受限，只在赤脚医生那搞了药，没治好反而加重了，从支气管炎转到肺炎，送到了高岭头医院，医生责骂父母：神医也回不了春，现实不可逆转。小哥就此落下了病根，一旦受凉或身体虚弱时，就发热，高烧到四十度朝上，赤脚医生只有用青霉素，药的用量和剂量逐年地增加。
　　小哥的生命与药物相伴，尝试过土方子，毫无希望。与同龄人一起成长，小哥自制玩具，别人造出来的他看到后也能做出来，当他的链条枪打响第一声，他激动着爱惜着，我眼巴巴地看着，不许我靠近。买不起火药，家里锅门口灶洞里的火柴常常不翼而飞；同伴有铁环滚，他悄悄下掉了木澡盆的盆箍；还有……我偷偷地拿出他的鱼竿去塘边，钓起了几条小鱼，痴不啰、小黄鳝，小哥很不解地“讨教”我的技术，我也不知道“瞎猫怎么就碰上死耗子”，粗糙的我常常会弄坏了他的东西，不懂正确操作，也不知珍惜，他对我有点凶巴巴的。他高兴时也会让我分享他的玩具，比如教我打弹弓，重点提醒我弹弓不能拉反了方向，很危险的；教我滚铁环、打“老鼠”（小哥自己砍的木陀螺），我的平衡能力还不错，一试就成功。他是抹古人，做事、说话都要极力做好，周全。
　　家中的事需要人手，身体欠安的小哥常歇课，只得离开了留恋的校园，回家做家务。初三时，小哥叫村里的同学带菜给住校的我，有韭菜煎鸡蛋，可惜吃起来麻嘴，一问才知是香油脚子炒的，我很不解，他说家中只剩那点油了，这算好的，还有人家盐都没得吃，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家里的鸡犯瘟死了，小哥也做好叫人带给我，算是打“牙祭”。在校的我根本不知道体谅他的心情——在家的愁和急。高中时我每星期回来一趟，稍微吃重了油就头昏，还“水土不服”，小哥就做我爱吃的冬米的山粉圆子烧猪肉，我只吃圆子，这才相安无事。他很爱干净，无论是做饭，还是他自己的着装。
　　小哥只比我大三岁，但他对人情物理的老道，令我望尘莫及。比如吃菜吃饭时，若我吃饭在先的话，他就会叫我一定要留点饭菜给后面的人。他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考虑，常怀感恩。
　　可我那时太听不进小哥的话，老是嬉皮笑脸地与他对着来，教化一个顽劣的人真的很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改变了对待我的态度，我也渐渐懂得了积极接受训练。小哥是自尊心很强且坚强向上的人，讲究生活的品质高贵，身体不好，但不忘尝试着提高生活水平，改变现状，寻找着出路。那时收音机是普通的传媒，铺天盖地的培训和种植、养殖发家致富的广告激荡着他年轻的心胸。小哥选择了维修摩托车的培训，去了山东省一个偏远的乡镇，他说那里的学员真不少，还有修汽车的培训，他跟我说：“要是学会修汽车前景更好，可惜手劲太小，用不照千斤顶。”又是身体的原因中途而废。他去了成都印刷厂上班，在那里频繁写信告诉我外面世界里的故事，风土人情，他跟我提到并感叹一位菩萨心肠的阿姨，待他特别好，常常亲自做了合口味的美食送给他。小哥要我们常联系，怕在校的我舍不得买邮票，他就买好夹在信里寄给我。
　　父亲去世后，本村的老人跟我说起，父亲遗憾的是他的任务未完成——小儿细女未成家。那期间，有一个姑娘对小哥很好，他们也谈得来。但小哥自知病体，慢慢地疏远了她，我问为什么，小哥坚定地说：“不能害人家的女孩。”
　　身体更差了，小哥只得回到家乡，但他不放弃梦想，又坚持栽果木树，种巨峰葡萄。身体永远拖累着他的灵魂，像折翅的雄鹰，一边是对蓝天的向往，一边是飞不动的躯体。
　　我到了城关上班，小哥独自居住着，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我寄居在哥家，孤独的生活让他的精神面貌很受伤，尽管我周末回家，也医不了他高傲的心灵。其间小哥教我煮饭、做菜。健康每况日下，强烈的求生欲望，小哥一个人去了安医，被安排到七里塘附近的一家工厂的职工医院，与安医的肺病病人住在一间大通间，我那时上班不久，需要适应社会生活和单位里的“排异反应”，幸好有人替我照顾了他。我也曾一个人坐大巴车带上五千元的现金送往合肥，那时的桐城房价三百多一平。小哥住了一个月，除了吊水就是吃药，后来医生也劝他不要住了，被病菌侵噬掉的肺已千疮百孔，除非换肺。只有回家。
　　在家呆不到几天，小哥又呼吸困难，我用自行车推他到县医院，一直以来用青霉素，已产生抗药性，无药可用，医生试着开次链霉素，县医院没有，我在广场边的医药公司买到，再用第二次又无效。我那时也是压力山大，路过广场边的那根老是被贴上“讣告”的电线杆，都不敢多看，生怕又被更新。医生放弃了治疗，我推着他回公园路的住处，放弃的不仅是医生，还有他们。
　　那是年底，好在单位发了福利，严重时我就推着他去县医院吸氧，稍微能呼吸顺畅就回来。又一次进院吸氧时，小哥告诉我曾有过寻短见的想法，但怕连累到我，打消念头；问我身边还有多少钱，我如实告诉他，他要我在老车站老煤球场买煤球送回家；他也操心我以后的事；他自省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做事做人都尽量不欠别人的，酷爱手表的他，只欠了修钟表的五块钱，拖欠的原因是有点不信任，叫我一定要送给人家。我去还钱时，师傅一脸的意外和惊讶。
　　再后来小哥就绝食了（后来才悟到是故意绝食），他的生命就靠食物提供的营养来维系，一旦供应不上，就急剧恶化，不久出现了幻觉，有时清醒，他去世的那天晚上突然不要我在旁边，不然我都是睡他脚头埂，夜里他呼吸艰难醒来，喊我给他倒水倒痰。大概是怕我忍受不了那一刻分离之痛，他去世前对我又凶了点。
　　大家共议，小哥的遗体由姐夫用自行车带动板车的方式，乘着夜色拉回家乡，用木料做了小棺材，葬在了二姐的旁边，永久地留在家乡。操办丧事时大家的吃喝，烧的就是他叫我买回的煤球。小哥去世在1995年3月8日，人生走了二十九个年头，我们一起度过最后一个春节。
　　小哥于我，是呵护我的哥哥，是关心体贴的知己，是一直关注指正、引导我的诤友。人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感激那些引领我们长大的亲朋！听老人们说，人死后会投胎的，愿我的小哥来世里健康快乐，还有清丝丝地孤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