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八达岭长城（一）

吴砺

                         重游八达岭长城（一）

                                                                                               二O一九年二月九日（星期六）

                            （一）

    今天准备前往八达岭长城。从房间下到旅馆一楼大厅，大厅中挤满了准备出门的游客。

    看到这样的情景，你无法不感慨万千。这是八十年代中期我到北京做大学毕业实习时，永远无法想象的，三十五年过去了……

    人类不同的思维模式决定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生活水平。我们这一代人得感谢邓小平先生，他的“不论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猫就是好猫” 思维模式，是人类最基本最质朴的思维模式和行动原则……

    当年大清帝国的领导层，在外部世界已经根本性的变化时候，就没有邓小平先生这样的思维模式，若是从一八四0年鸦片战争失败后，大清帝国开始大规模的考察西洋国家，大规模的变革创新，中国的历史命运会如何发展？

如果中国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中国已经基本上统一安定后，若是采用邓小平先生七十年代后期的思维模式，大规模地引进西方科学技术和企业管理模式，以中国人民的勤奋和刻苦学习的传统，我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不会那样一穷二白，没有理由达不到现在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啊……

我说这样的话，似乎是在痴人说梦。这样的想象，自然是事后诸葛亮的推想。尽管无法改变过去的历史，但这样的推想，有助于中国人民对未来道路上选择……

弗朗西斯·福山曾在二十多年前写过《历史的终结》。这本书曾经在世界范围内有广泛的读者。最近，他又出版了新书《身份：对尊严的需要和怨恨政治》。

这本书中，福山认为对尊严的需要能解释所有当代对全球自由主义秩序的不满：普京、本·拉登、“MeToo”运动、同性恋婚姻、英国脱欧、欧洲民族主义的复兴、反移民运动、校园身份政治、特朗普当选。相对于物质生活的需求，人们对认同的需求更加难以满足。内在自我是人类尊严的基石，但这种尊严的本质一直在变化。人类天生渴望认同，黑格尔说，寻求认同是人类历史的最终推动力。

福山认为，精神是非理性的，为了获得认可，人们不仅愿意牺牲物质利益，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福山说，他在《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一书中区分了精神的两种表现：平等意识和优越意识。平等意识是渴望被认为跟其他人平等，是现代身份政治的基础。优越意识则是某些人要求被认为比其他人优越。黑格尔认为，人性中骄傲的感觉是人的一种需要，历史终结时的和平与繁荣并不能满足这种需要。
    美国国父们已经意识到精神倾注到政治上的潜在危险，设置了许多制约机制。

当然，也有人不认可福山的观点。梅南德说，应该抛弃福山的线性史观。“当前的趋势不会持续。它们会引起反冲和重新洗牌。人们今天接受的身份就是以后他们的孩子想摆脱的身份。历史是翻着跟头走向终结的。”

我并没有看到原著，我是从《生活周刊》中薛巍写的《福山论身份政治》一文中，获得和综述了前面福山这本新著的基本观点的。

福山是为了解释最近二十年的一些历史现象而写这本书的，我觉得，我在这里或许可以借用他的一些观点，来解释过去两百年中国历史一些主要现象和进程，也许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过去二百年中国历史，最初是中华帝国的优越感意识占主导，到了完全是闭上眼睛不屑看外部世界的妄尊自大的起步；结果与西洋鬼子一交手，才发现自己是成了真正的纸老虎。

这自尊心受伤了大帝国，仍然是拒不认为自己是落后了，骄傲得拒绝接受现实，绝无彻底放下骄傲和身段，更没有大规模的派人全面去考察洋人的世界，全面地向洋人开始学习。倒是邻国日本人，作为旁观者，他们没有大帝国过去的架子，所以急忙去欧洲，找彻底打败了自己过去几千年老师中华帝国的西方洋人学习。当惯了徒弟，自然会愿意找当年最好的师傅学新工艺和手艺，对日本人而言，这决不是有损尊严的事；相反，若没有学到世界上最好最新手艺，那才是日本人的耻辱——这样大清帝国和日本国，在西洋新世纪到来时，采取了完全相反的心态和行动。

大清帝国的自我优越感，无法自拔，然而在十九世纪西方新兴帝国主义的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是没有人顾及大清帝国那种骄傲的。

骄傲使年青的光绪皇帝坚决拒绝李鸿章和慈禧太后与日本人妥协的建议，结果清朝在中日甲午战争中大败；骄傲使掌权的慈禧太后贸然地对八国联军宣战，连当时己经无实权的光绪皇帝都低声对慈禧太后提出了异议：一个小日本我们都打不过，向世界八大强国联盟宣战，我们怎么能赢……结果再次大败，自取其辱……

满族人在清帝国中后期，真正缺少了康熙大帝那样的天才的政治家，从一八四O到一九OO年这六十年时间，仍没有醒过来；直到八国联军打入北京后，才开始醒，真的想要改革了。不幸的是，这已经太迟了，年青一代的帝国知识分子受损的民族自尊心被一败再败耻辱所激怒，则愿选择更激进快速的道路……

然而，中国历史上每一个王朝的覆灭，必然随之而来的是天下大乱的混战……直到一强权灭了所有的其他诸侯……

若是说从清朝结束的1912年到1949年的社会动荡，尤其是日本人对中国入侵，中断了这一段时间中国现代化建设进程的一半时间，当和平再次回到中国这片土地时，我们再次遇到了自己狂热的意识，狂热地追求极短的十几年甚至几年时间与世界强国平等，甚至超越所有世界强国……

我们进入了美国国父们二百年前就已经意识到的精神倾注到了政治上的巨大的危险地带……渴望几年之内，再次成为世界人民仰望的国家，乌托邦式的努力，一波接一波——这是改革开放前的精神状态……

邓小平的伟大，是为中华民族近两百年第一次真正地放下了身段，把自己放到了小学生的位置，以一个白发苍苍的几千年中华帝国的老人，向所有的世界上所有的比自己做得好得多的后生晚辈们学习……

“三人行，必有我师”，邓小平带领中国人民，回到了儒家祖师爷孔老夫子对学习的诚恳态度上来了——世界上已经那么多国家人民，比我们中国人生活富裕太多了，若是还不放下臭架子向人家学习，那么中国人就是虚荣心过强的、世界上最坠落和无药可救的民族了……

人类历史总会有天才的政治家出现，虽然是翻着跟头前行……

中国人在现在与未来一段时间，再次面临着怎么看待自己的问题。是不是要像乡下的穷人在外地暴富起来后，必须回到亲戚家或穷亲戚中间露一下富呢？或是好了伤痕，忘了痛，又故病复发呢？或者开始说，我多伟大，我太伟大了，我真是伟大呢！我怎么能不夸奖自己伟大呢？我怎么会有缺点呢？

几千年的老人来到现代社会，我们古老的中国，现在仍是一个现代文明的时代小学生……是现代社会中长着白头发的老小孩，似乎还在找心理平衡点……另一方面，我们身上仍是有阿Q的影子，只不过当年的鲁迅笔下的穷阿Q，如今已经变成了口袋里装了几个洋钱的升级版的阿Q……

人类是天生渴望认同，但我不知道黑格尔所说的寻求认同是人类历史的最终推动力这个结论是否正确。明治维新后，日本人渴望认同的方式，是用暴力向全世界示狠……当年日本作为学生，比大清帝国先迈出了一大步，但这个学生心不好，心术不正，直到被新兴强国美国打断了脊梁，白学了……

古老大国，重新进入现代社会，要向别人学习的东西还太多，只有智者般的谦虚好学，才会在国际社会真正地赢得自己应有的尊严……

像中国这么一个大国，有数千年的文明历史，应当有足够的智慧，把自己放在一个真正有大智慧、不亢不卑、谦虚好学的位置……

吴砺

20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