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的诗意》（三）

吴砺

                      《建筑的诗意》（三）

。对于我来说，当地的农舍称得上完美。但我认为这样的感觉是由于其周围看似无关紧要的环境所致，而不是农舍本身建筑设计的出彩。当地居民颇为贫困，可以看出自居所建成以后就从未修缮，也从未剥落墙壁或屋顶上的苔藓蕨草，整座房子都因经年繁茂的植被呈现绿色。幽静的山谷窄而深，覆盖着让人心生敬意的树木，树干中间露出的灰色农合，显示出不可企及的完美，当然我也相信，在不列颠的很多山区，其他的农合也同样品位不凡。P038

欧洲大陆上的居民，比之英伦三岛，精神世界更为深刻敏锐。他们有更高的抱负、更纯粹的激情、更远大的梦想、更强烈的愤慨。但他们较不温文尔雅、简洁平和，也较少体会到日常生活中安详的幸福、家庭的和睦、谦逊的快乐。于是在上层建筑中，我们的作品无法像他们的一样宏伟崇高、使人印象深刻。以后我们还会看到，一旦我们离开低谷，来到沟壑；离开小丘，来到断崖，虽然欧陆上的建筑师不会用谦逊的屋顶装饰牧场，他们却可以在峭壁上建起永恒的城堡c1，。他们虽不能保持风景的平和，却可以增加它的恐怖。我们已经看到，法国和意大利的低地农舍，高雅且略带忧郁或威严，这证明了建筑师的成功，以及他的工作的完善。但现在最需要的是温和谦卑，这是欧陆建筑师所无法给予的：这有悖于他的本性，甚至有违他的信仰。灵魂即使在最安宁的时刻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因为欧式的墓志铭多愁善感，墓碑也浮华花哨。P040

62.我们在上一章提出，没有一丝波动的寂静并不完美。这意味着除非看到可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否则便感受不到静默。比如说，庄重平静地流淌着的河水、天空中紫色的云彩、枝头寂静的树叶，反而会增加夏夜的沉静。要达到理想的效果，动作虽说不一定慢，但一定要有一致性。威尼斯黄金水道的一大特点，便是贡多拉敏捷但和谐的移动，增加了其四周的宁静。没有哪种运动在整齐、安静或美观方面能比得过烟雾的散逸。我们若希望风景的平和宁静能使人印象深刻，就很需要关注一下它。P042

66.首先来看看人们的精神世界。在南国我们较难找到绝佳的烟囱，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不了解烟囱的用途，确切地说，他们虽有烟囱，但一年只有五天生火，木材冒的烟不多，对烟囱要求也不高。他们对壁炉架、围炉夜话、温暖的平安夜也缺乏概念。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断言，他们的烟囱没有灵魂。这些烟囱一看就经验不足，像那些手足无措、笨手笨脚的人一样，它们也不明白自己的功能。但在可爱而又多煤的英格兰，我们可以自夸了解火和烟，因为总是见到它们。我国人民性情温和且喜爱壁炉，据此不难推断出在烟囱建造的美观和实用两方面都臻于完美。现在来验证一下我们的期待。P045

72.e也是石材烟囱，如果建筑本身花样繁多或样貌奇特，会是很好的烟囱，原因也很简单，它一看就是烟囱，而且轮廓优雅。F尽管总的来说很难看，但可以适用于简洁烟囱会显得过分突出的情况下。然而e和f明显是缺乏品位的民族的拙劣创作：既失掉了a的那份简洁，又无法拥有l和o的优雅与灵气。它们果然是德式的。P049

。英国人的缺乏品位也体现在屋顶和烟囱上，即使在最为古老质朴、不曾刷灰泥的街道上，本应与屋顶结构相一致的烟囱，也成为深红色或黑色的一团，突兀而又显眼，配上头顶的烟雾，简直像是黑色的小鬼，旁边还有狐狸和公鸡转来转去。一切平静都被打破，一切尊贵消失殆尽，如画景色无影无踪，美好想象就此终止，剩下的唯一念头是扫烟囱。

80.另一方面，尽管欧陆建筑师对于烟囱并无类似实用即美观的理念，他们仍然通过将烟囱向建筑的风格靠拢，或者隐藏起来，展示了他们一贯的良好品位。无论是古怪的德式建筑、繁复的西班牙建筑，抑或是古典的意大利建筑，其间的烟囱都不突出。它们要么巩固了建筑本身的特性、打破了屋顶的单调，要么完全不引人注目、悄无声息地排烟散雾。P051

“自然所说的，也是智 慧所说的。”——《尤维纳利斯》』4：321

85．所有的建筑都应该放在周围的环境中去考察，而风景可以分为四大类。

它们是绿色的林地、蓝色的耕地、灰色的野地和褐色的山地。P054

86．首先思考一下这种绿色风景引发的感受。为此要看到，恒久不变之物给我们的体会是属于未来而非过去的持续的存在感。但易变可朽之物，如果年事已高，给我们的则是古旧感，虽然不是稳定感。例如一座山（不是地质学上的山，就是一般看到的山，因为峭壁上的沟壑就如前额上的皱纹一般显老）看起来似乎永远不变，我们不会想到它过去的样子，也看不到岁月对它的影响。我们不会觉得它很老，因为它不会死。它是没有感觉也不会衰老的庞然大物，仔细想来，我们会发觉尽管它已经存在了很久，我们却感觉不到这一点，或者说我们无法得知它诞生的时间，也就无从知晓或感觉出它的年龄。但林中的一棵老树则和我们一样不能逃脫自然的规律：它是有机体，会逐渐走向死亡。它的年龄写在枝头。因为知道它和我们一样难逃衰老和死亡，我们会认为它也有感觉、有机能，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有记忆：它总在向我们叙述往事，从不指点未来。我们好像是面对着和我们一样有所知有所感的生命，尽管它的年龄是我们的十倍，因此给我们的感觉也总是古旧的。所以说村镇的废墟给我们以古迹感，建造它的石头则不会，因为后者显示不出它们的年龄。

87.既然如此，林地引发的主要感觉无疑是对其古意的敬重。老树的衰亡未免令人忧郁，小树的鲜活也加剧了这种感觉。林中路的高雅形态、交错枝干的缝隙中洒落下来的阳光，合在一起加强了这种效果。这种景色的整体特征正是要引发稳健感。在森林里还能做激进分子的人，简直是非人。P055

91．（2）蓝色的耕地。这是丰饶的平原，大树点缀其间，主要用来耕种。只要稍微登高，我们就能看到蓝色的远方，与前景中的玉米地或犁过的耕地对比鲜明。英格兰的土地大部分是这样，以马尔文山（位于英格兰和威尔士的交界处）上看到的景观较为典型。这样的地方一切都在变化，一年生的庄稼没有它前身的影子。一切都很活泼、繁荣、实用，没有想象的空间。没有腺胧、没有诗意、没有混乱，风景的色彩鲜艳而又多变。无论人烟还是牲畜都很密集。这里农舍的气质必须是愉悦，色彩也可以生动一些，白色总是很好，甚至红瓦也可以，红砖也没问题。整洁是无害的，屋顶可以是锐角，窗户闪闪发亮，红玫瑰盛开着。但不能装饰过度，它必须一看就是为平常的生活而打造，拥有精明务实的气质。外房、猪圈和茅厕也应显露在外：后者也可以很好看，干草可以用叉子编成穗状，就像瑞士人那样。

92. （3）灰色的野地。  “野地”一词不是很恰当。我们指的是宽广无遮拦、也不生树木的高低起伏的土地，不管是不是耕地。法国北方的很大一部分，尽管精耕细作，仍属于灰色的土地。其间偶现的单调树林无损这一特征。这里的建筑可以大气一些，但农合的色彩不可鲜艳，不然三英里外都会引人注目，风景也会被打上污点。白色很好，显得庄重。屋顶上石板和茅草都可以。其余的部分我们只需参考对法国农舍的点评。P057

95.现在要告别农合以及谦逊的自然景观了。我们有几分遗憾，不是因为我们喜欢农舍里的生活，也不是因为我们喜欢灰泥胜过大理石，冷杉木胜过红木。而是因为我们要离开地球上最美的风景，它充满着蜜蜂般的谦卑，平和而又安详，拥有地球形成之初的那分宁静。我们要去看更高一级的建筑，它与周围环境的联系少一些，与其居住者气质的联系则多一些。自然的感觉会少一些，人类的感情会多一些，我们将由静到动，离开隐居地，来到人群中，从原野到世间。P058

97.与受过良好教育的有识之士相比，农民的民族性更强一些。因为国民性很大程度上基于青少年时代的感觉和成见，如果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观念便会根深蒂固。理念被当地的风俗所塑造，社交圈子也是由习惯和感觉相近的人们组成的。然而当精神进入了更广阔的天地，由思考而非习惯来引导，把之前受周围环境和先人之见所限的看法放到一边，而用对人类各种性格、观念和习俗冷静思考得出的哲学结论来替代它们的时候，原有的观念便会逐渐弱化甚至消失。在有教养的头脑中，对祖国的热爱不亚于从前，但带有民族性的思考模式会从受过训练的才智中消失。P062

104.对于农舍而言，我们已经知道它必须十分谦逊，无论是建筑本身还是周围的区域，以免因明显的对抗而冒犯别人。在外力面前，它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别墅就不能这么谦逊了，它毕竟是财富和权力的象征，当然我们也不能要求它对抗连金字塔也承受不了的自然力量。解决这一难题的唯一办法，是选择那些看起来是被大自然视为休憩之处的地方，那里平静并且拥有持久的美丽，注定要在雪崩覆盖山顶 u105．关于农舍的外形，我们已经看到，威斯特摩兰郡农合通过其不规则的细部，与山景柔和的轮廓相谐。然而在这里，这样的不规则不适宜也不需要。因为农舍通过与周围景色的融合，增添了其野趣。别墅则必须通过与周围景色的对比，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视线从远处荒芜恐怖的峰顶，逐渐移到其布满沟壑的侧面，到和缓翠绿的丘陵，再到植被丰茂的山脚，穿过它们看到庄严建筑那高大的正面，带有一种平和的自豪。但这样的对比不可突兀，那样会显得生硬，使人惊骇。于是正如我们之前所见，别墅的选址必须远离严酷的景观，虽然它们不必完全从视线中消失，视觉效果上要有从恐怖到可爱的渐变，前者被距离所缓和，后者通过造型来加强。别墅的外观切忌夸张或生硬，但应富于变化，与简约的风格结合在一起，达到柔和的轮廓与庄重的气质兼得的效果。前者的重要性前文已做说明，后者的意义在于，建筑要与周围崇高的山景所激发的感觉相一致，而拉伦湖畔的静谧中所蕴含的深刻的回忆和永恒的联结也要求这一点。我们之前已经谈论过适合意大利风景的色彩，本例中我们也会发现白色或灰白就可以。

106．下面来看看别墅的地势和外观。说到地势，科莫湖的别墅大多建在较低岩壁突出的岬角上，上面长满了橄榄。或者建在山泉水汇入湖中所形成的冲积河岸上。这样选址是为了享受山谷里吹来的清风同时避开岸边岩石强烈的反光。第一种选择是为了获得眺望或俯瞰湖区的视角，同时也能欣赏到岬角所在地区的山景。但在达到这种效果的同时，一定要让建筑处在恰当的位置上，远离陡峭黑暗的山景，坐落在弯曲河岸散发着香柠味的岬角上，这样它就会气质平和而又引人注目。P069

108。拱廊的频繁出现，从远处看总是很宜目，部分是因为它优雅的曲线，部分是因为它的投影由于石窟的存在而深浅不一，还有部分是因为它显著地美化了墙壁。石窟近看很不错，因为它们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还会发出美妙的回声。石窟里常有小溪流过，带来清爽的微风。雕像和花瓶，外形优雅，意韵古典，位置恰到好处，足以引发回忆和忧伤。台阶气质庄重（必然如此），甚至成行的树木也很应景，原因下面会做说明。在意大利，风景是必须要考虑的，因为阳光明媚的日子十有八九。均匀的树影以优雅得难以形容的方式，洒落在大理石台阶上，遮住了雕像，斑驳了墙壁，这效果是散乱的树丛不能达到的。由于这些十分吸引人的树影，成排的柏树或橋树也很适合。P070

气候也应该考虑，因为如我们所见，石阶的美主要取决于日光的照射，如果它们一年里有半年都在阴影中，深色的树木只会让它们显得忧郁，石阶的缝隙里会长出青草，基座上会长出黑色的莠草，苔藓会让雕像和花瓶褪色，整体的效果会像废墟一样，有种可笑的衰落感。此外，那种尊贵的感觉只在意大利才有，在其他国家总会显得不太协调。维吉尔C2J或阿里奥斯托的半身像，放在英格兰的风雪中不免吓人。阿波罗和戴安娜的雕像也会失去神圣感，前者的月桂冠将失去力量，后者的新月也不可能在纯净的月光下闪耀。设计的荣光是与风景的尊贵联结在一起的，也离不开国家的古典气质。一旦脱离了周围的环境，没有了各种高雅梦幻的意象，置于英格兰翠绿的乡间小路旁或长着小树林的岩壁之上，一切就会变得荒诞无比，丑陋难看，毫无益处，呆板乏味，不相连贯。P072

。我们则认为，任何一个热爱自然并被她所哺育的人，都会喜欢这种在其恰当位置的整齐设计，尽管这种观点可能看起来有点矛盾。宽广的阶梯、飞溅在上面的有如融化的水晶般的水珠、柏树丛悠长的投影、探出的芦荟金色的叶子和闪亮的花朵、高处永垂不朽的白色大理石雕像、绿色拱廊边它们无生命的优雅身姿、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曾生活其中的世界的眉毛、黑暗凉爽的石窟中欢畅的流水、桃金娘的花香、湖面深广的蓝色、远处那顶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静默岩壁，这一切都会令人在冥思中，感受到意大利最高贵的回忆。P072

114．现在要问的问题是，这种灰白色是否合适？希望如此，不然整个意大利都将被否定。第一种它适宜的环境，尽管只见于湖区，但我们会发现在我们自己的国家也很常见。当一条小溪静静地流过山谷或峭壁，它的美主要来自于清澈和幽静。它有限的水流不会给人以庄严感，只有宁静之美和深刻的感觉。这样一来，建筑就不能吸引太多的目光，而要把它引向脚下的那片仙境，因为那里更美丽，而且满是无穷无尽又遥不可及的佳境。屋子的边缘必须在视线之外，把目光引向倒影，好像它被迷雾所笼罩，最终融化在了深不可测的蓝天里。  （如果水底倒映不出天空，那水一定很黑，清澈的话反而更吓人。）现在岸边白色物体的倒影只会煞风景，因为它就像是盔甲上的一道光，只见表面，不见深度：它展示了具体的方位，显露出自己的边缘，把无边美梦变成了死水微澜。所以对于水潭或池塘，深色岩壁构成的陡峭边缘，或者茂密的植物是比较理想的，甚至布满碎石的岸边也不好。这是原因之一，我们欣赏威斯特摩兰郡农合的色彩是出于相同的原因，它的倒影不会打破水面的宁静。

115 –但这一原则只适合能够一眼望到底的小范围水面，对于一大片水域，即使只有一英里宽，我们就感觉不到深度了。首先，除非微风掠过，否则几乎看不到整片水面。而且，当我们看到一大片天空倒影的时候，由于过于辽阔，光彩也非常单调。但我们可以欣赏到一种广阔之美，也可以知道水面延伸到多远，对它的范围有个清晰的概念。而远处的岸边难免消失不见，除非有明显、平直、刺眼的边界。为避免这一点，和前面一样，河岸本身的色彩应该深一些，以免产生漫长平直的边界线，但岸边或附近最好在这里或那里摆上一两个亮白色的物体：它们的倒影会在深色的水中闪耀，提示观察者水面的宽度与透明度。如果水下有轻微的隆起，倒影会变成纤长、优美、垂直的线条，与植被在水中斑驳的绿色倒影巧妙融合。如果水下很平坦，倒影就是一幅隔开一段距离的图画，蕴含着无限的宁静。P075

A。实际上，没有什么能比明澈湖水的倒影中，深蓝的远山下建筑物明亮的轮廓和深色柏树的混合更美了，曾有人恰当地形容说：  “白色的村庄，安睡在碧蓝的怀抱中。”tlJ斜看过去也很美，一座接一座的村庄，无论是倒映在狭窄宁静的湖面上，还是映射到远处的山坳里，景色都无出其右。

117．这些都说明白色别墅的水中倒影看起来不错，在岸上则另当别论。P076

吴砺

2019.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