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的诗意》（四）

吴砺

                          《建筑的诗意》（四）

119。另外，出于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这样的外观也不足取。能够产生愉悦感的忧郁，要么是忧郁的同时伴着可爱，要么是忧郁中带有一种自豪感。没有这些因素，它就会成为纯粹的苦痛，是人们尽量摆脱的对象，只有过于软弱的精神才会被它控制。如果忧郁中伴随着可爱，就形成了美。如果带有自豪感，就构成了我们在悲剧中体验到的愉悦，当我们忍受痛苦的时候，或是凝视着让我们得悉或想起往日荣耀的废墟或纪念碑时的那种愉悦。所以，只有在表现逝去的荣光或力量的时候，古意才是美的；只有充满自豪的时候，回忆才是令人愉快的门，。于是，那些娱乐的残留、享受的证据、消遣的记忆以及如此种种，一句话，欢乐消退之后，留下的唯有痛苦，因为不存在升华的感觉。所以在古老的建筑里，整齐有序、但已派不上用场的长矛兵器库让我们感到敬畏和愉悦；堂皇的大厅中，带顶饰的铭牌闪耀着逝者的荣光。但无人照管的凉亭、无人居住的闺房和没有舞会的草地却让我们感到反胃。别墅也是一样：记忆越多，悲伤也越多，也就越不适合目前的用途。谈到别墅给人的快乐，表达方式应该优雅一些。  “精神性”是个好词，指的是在当前的生活中所能获得的最高层次的快乐。P078

124。现在不难看出，建筑的外观尽管不华丽，但是很尊贵。整体的线型相当简洁，没有任何修饰，能够充分显示出匀称之美。我们之后会看到，希腊式建筑如果修饰得当，总会平添优雅而有损宏伟，两者无法真正共存。意大利别墅由于毫无修饰，充分体现了匀称之美和庄重气质，令人印象深刻却又很难用细节的简约或尺寸的得当来解释。同时它是如此的低调和不引人注目，以致即使占据了风景中一个显著的位置，也毫不突出。视线几乎是漫不经心地从下方的阶梯和藤架向上看，深色的树叶和斑驳的影子逐渐减少，白色大理石和亮光逐渐增多，最后停留在一座高雅而又质朴、简洁而又出众，并且非常庄严的建筑上。由于外观简约，它的色彩也不刺目：因为无论什么色彩，只要不过度吸引视线，都会无害。而当细节的宁静避免了这种不幸，建筑将充满愉快，又不失平和，而且看起来是谦逊美好、温和愉快的人建造和居住的，这正符合它的本质，也体现出了它静美的气质。P081

128.现在看来，科莫湖别墅的外形和细节颇具庄严感，与周围的环境相协调，但不是通过仿古。它甚至不需要坚固的建材和不朽的大理石，只用浅色的灰泥就可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们还记得，只有在贫困剥去了伪装、衰落消融了欢乐的时候，建材的浅色调才触目惊心。其他时候则宜人眼目。一旦它破损褪色，对庄重的外表便是一种嘲讽，但只要定期维护，有主人的照管，它就是优质又省心的材料。P083

。意大利可以说是别墅的祖国，并且几乎是欧洲唯一能找到不错的别墅的地方。那种绿色大门两边各有一扇窗户、上面几层各有三扇的立方体不能叫做“别墅”，好像这个词满足的是乡下奶酪商人的幻想。绅士那安静质朴的乡间居所不是，英国贵族祖传的冬季寓所也不是。然而受过良好教育的富贵之人拥有的淡雅精致、美轮美奂、功能齐全的夏季寓所，无论地点和外形如何，都可算是别墅。这样的建筑不可能出现在希腊，那里小邦林立且争执不休。它只可能出现在意大利，罗马的权力保障了稳定，罗马的宪法则保证权力分散在多人手中，尽管它赋予了他们很大的权力，后期还有很多的财富，却不包括兴建王宫或私人城堡的权力。别墅是他们特有的居所和唯一的选择，也是他们的最爱。这个国家尽管统治着世界，它的大部分人口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居住在一片狭长的领土上，以致城市里人口密度很高，它的上流社会不得不迁居到 罗 马附近的提布尔和图斯库鲁姆的村庄。

130.欧洲的其他地区见不到别墅，因为在完全的君主制下，比如奥地利，权力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他们为自己建造宫殿而非别墅。而在完全的共和政体下，比如瑞士，权力是如此分散，以致没人能大兴土木。总而言之，在幅员辽阔的国家，乡间别墅成为了永久世袭的居所，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首都周围。而在法德两国，中世纪的封建割据状态迫使贵族各自为阵，彼此相争，庄园和城堡取代了别墅。当地人现在的行为也与其祖先无异（以后可能也是一样），仍然在他们享受的居所周围建壕沟和斜坡，用塔楼守卫阁楼。而在英格兰，贵族的人数更少、权力更大，住在宫殿而非别墅中。其余的人口主要聚居存城市，从事商业活动，或分散在耕种的土地上。剩下的绅士阶层既无品位、也无能力去建造所谓的别墅。

1 31．这样我们便不会惊讶于意大利之外没有值得考察的别墅，而意大利的没落贵族仍然可以在真正的别墅中保留他们的荣耀。P085

132.我们不觉得目前英格兰流行的说法有任何道理，即建造人体感到舒适的庇护所就是所谓建筑艺术的全部。果真如此，最有名的建筑师就是最了解水泥的性能、石材的质地以及木材年限的那些人。我们不否认这些知识对于最佳的建筑师是必需的，但就如字母表之于著名学者、格律之于天才诗人，它只是手段，而非目的。P086

，。高贵的建筑艺术意味着建筑物没有多余的部分，外观和色彩令人愉快，并且能够对人的精神状态产生影响，使之与建筑内部所要进行的活动相适宜。P087

。图10把这种效果展示得很充分，尽管结构本身并不出众，但整体的简洁感令人愉悦。一旦知道了如下事实，我们会更加同意这一点。这种简洁是被纯净的思维和柔和的情感选中（有些人说是建造）用作晚年的独居，在安静蔚蓝的群山之中默默地度过余年，直到生命的余音从大地上消逝，化作灰色坟墓前的一缕青烟。经过那里的人们不免要驻足，也会停下来看看逝者精神曾萦绕其间的荒废冷僻的居所，这就是彼特拉克 才‘别墅，尽管它其实不是别墅，人们都知道那只是马厩。P089

140。在这片支离破碎的土地上，无数的别墅就坐落在火山锥的顶部。然而它们出人意料地毫无冒犯之感，在一片毁灭的残骸中间，它们显得生机勃勃，绝不与周围的景色同流合污，这丝毫不刺目。但它们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去忍耐和抵御周围环境的影响，它的居民也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与不利的因素长期斗争，又有很好的品位和感觉，用墙壁的形状模仿火山侧面的沟壑，以免生命转瞬即逝的活泼灵动惊扰了周围永恒不变的荒凉幽静，并且显得可笑。P091

146.意大利人的精神，行动时甜美愉快，情感则深邃静默。这些他们用来远离人生的惊涛骇浪、满足由此而来的情感需要的建筑，某种程度上也塑造了意大利人的精神。这些纯净地闪耀在晴朗群山和蓝钻海岸之中的居所，它们的石头上其实沾着血迹，它们的地窖充满了罪恶与痛苦的回忆，日落之后，旅行者不敢在它们的墙边停留，以免听到恐怖的内室中传来乌戈利诺的孩子微弱的哭声，或波纳提不详的警报，或科奥拓死者长久的低泣。P095

149．首先，不列颠的地貌特征多种多样，每一种都赋予了由其组成的乡间一种独特的气质，一片五英里宽的区域内，几乎不存在一致的风景 P097

在法国，人们追求财富，为的是买到愉悦；在意大利，是为了获得权力；在英格兰，则是为了“四处炫耀”。对于一个典型的英国人来说，要他把别墅建在别人看不到、也不能想到他的地方，实在是很大的牺牲，他的愿望就是听到别人不断地赞叹，  “这样好的地方！它的主人是谁呢？”他才不在乎自己是否扰乱了周围的宁静。不过，尽管他会因此把自己的房子建在大路旁，他的住所仍会保持一种阴郁的隐居感和刺猬般的独立感，毫无乐群和幽默可言，与他的选址相去甚远。P099

三四百码的长度既不失庄严，也不至于单调乏味。树种必须视周围环境而定，但枝叶部分一定不能太均匀，好让小径上也能洒下阳光，穿过小径的物体能够有光影的变化，就像波浪般的旋律。顶部要能够合拢，遮挡光线，但不至于朦胧。仿佛是拱形的屋顶，但不显生硬。地面应该是绿色，这样 阳光照射上去的时候会非常好看。这样繁茂有致的景深只在英格兰才能看到最佳效果：那是绿色乡 村的一种特质，会唤起我们对自由的森林、林地看守者以及农民所穿的“林肯绿呢紧身衣”的一切回忆。我们也会想到古代弓箭手的荣耀，他们的绝技是在狭长无风的林间空地练就的，会想到王室成员愉快的狩猎，晨间伴随着号角的回声。鹿角上的露珠溅落在错综复杂且密不透风的林间小路上。总之，就是构成“愉快的”英格兰古名的一切，在这蒸汽与钢铁的时代，这样的名声已经不易保持了。P100

157．这样的建筑也非常具有家庭导向，外观平凡，有点像农含，丝毫不显庄严高贵。没有引以为豪的美丽优雅，没有意大利别墅的尊贵喜悦，而是日常的居所，为了舒适便利。装饰也有些呆板，正代表主人的性格：没有高雅的品位，没有高档的娱乐，没有纯粹的美感，而富于家庭情趣，讲求实际而非空想，但也偶有奇思才情闪现。意大利人通过宁静、简洁、高贵的线条、严肃深邃的思想、平铺直叙的感受，养中求美观。英国人的别墅却不遗余力：活泼于他来说是件要紧事，徒饰起来也没完没了。他通过悬殊的对比来寻求乐趣，用一丁点的幽默混合一大片的阴沉，但并无忧郁。由于这一特征C2J，建筑本身不能说美，仿古的效果也不见得美，缘由我们之前已经提到了，这对用来取悦人的建筑来说并不得当 c3，。它只适合于此，因为会让人想到某种逝去的荣耀。P103

158。这也是有生命的建筑，窗户闪闪发亮，气质轻快活泼，采光效果很好，门不高但看着很舒服。意大利人的住所很不开放，谨守秘密，沉闷枯燥。这些都反映了主人在精神上的差异：一个在忧郁的沉思中度日，另一个活泼敏锐、享受人生，凡事都很积极。

159。这也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规划良好的建筑。完美对称，浑然一体。意式建筑（丝毫不做作）散漫随意，无章可循，缺乏呼应，而意大利人的精神状态也是同样的散漫，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心血来潮，行动起来没有章法。而英国人情绪稳定、举止稳重，即使在日常琐事上也意志坚决。

160.最后一点，与南国大气的别墅相比，英式别墅颇为小巧。视线总是被吸引到特定的部分和微小的细节上，正如在英国和欧陆农合的对比中，我们也发现一个一览无余，另一个颇显厚重，很符合它们所在地区风土景致的规模。P104

163．商人们的这种品位只是人类精神中一种固有倾向的粗劣表现。那些视线最为熟悉的物体，智力在其间生长、灵魂在其间成形的环境，由于经常见到，  自然也让人觉得愉快，特别是日常生活与这些物体产生了联系时。因为人们毕竟是在日常琐事中度过生命中大部分没有痛苦的时光，不管那是些什么样的琐事，与之相联的记忆都很愉快，所以能够唤醒这些回忆的物体就会显得很美，无论其特点或外形如何。

164．所以这样的品位很幼稚，并且是回忆的奴隶。检验美的标准并非固定，而要视周围环境而定。因此住宅里总是能看出主人的生活轨迹，退役的舵手会将自己船头的模型立在柏孟塞六平方英尺的前庭园里，退隐的贵族则把宽阔的盾徽和有顶饰的狮鹫高悬在宅邸的大门上。无论是我们对于美的纯粹的理念，还是理想化的追求，都会受到所事职业和业余爱好中总结出的原则的影响。P107

173.如果以上观点适用抽象意义上的建筑，那么只会更加适用于建筑的构造原则以及施加在这个世界上的无穷影响。地球上的美景是所有居民共同享有的：它不是暂时地属于少数人，为他们提供食物和居所，就像对猪或马那样，而是作为那些最出色的头脑的学校，去激发人性中最高的潜能，为最高贵的心智提供力量，也是人类灵魂中最神圣情感的精神食粮。对于这种美来说，生命活动的迹象当 然是必要的，但要与其特质保持一致，如果未能保持一致，任由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所引发的困扰，唐突地打破了宇宙的宁静，并且以此刻的傲慢，置身于庄严的永恒，在世界的骨骼上修建婴儿的碉堡，或者清除一千年才形成的山间的树林和岸边的痕迹，这样的事情蠢人也许会愿意，赌徒则会欣欣然。

174．所以山区的业主都应该懂得，他的所有物意味着一种无可替代的教益，不仅是对艺术家，某种程度上也包括全国的文人墨客。即使从这一角度来说，它们也是国家财富，但远不止于此：成千上万的人不断从中受益，不仅仅是片刻的愉悦，而是纯粹、永恒而激动人心的情感，既适于崇高的科学思考，又能给予深邃的自然宗教课程，因为只有神灵才能做到，也只有不朽的灵魂才能觉察：他们应该懂得最微小的瑕疵，最不引人注目的赘物，都会损害自然景色的高贵，就如同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就足以破坏最佳的和谐。所以其实是虫豸的力量在隐藏、毁灭或亵渎天使也不能还原、创造或为之献身的东西。人人皆有的做蠢事的权利，只有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可以公开使用，蓄意的小丑则不行，他们把自己庸俗的戏服刻意丢到世间最美的色彩之中，把自己的狂喊乱叫混合到永恒的旋律中，用愚蠢的笑声打破天地万物自创世之初的宁静，并且痴傻地在上帝之手写就的书页上胡乱涂抹。P112

农业区，或曰蓝色区，  以及林区，  或日绿色区P117

184.除了郊区部分，我们还需区分普通蓝色区与如画蓝色区。前者完全由富庶的平原耕地组成，偶有轻微起伏，整体单调乏味，不过气质愉快，乡间小路的细微之处也很美。后者是高大山脉的山麓，被它们突出的部分所分割，经常出现峭壁和峡谷景观，总有一种幽远之美，山谷和河畔的景色很迷人，是零星分布的“绿色区”。我们在谈论农合时未做这样的区分，以它的大小，所能影响到的空间有限。如果是在如画的蓝色区，一定要么位于类似普通蓝色区的单调耕地上，要么位于类似绿色区的峡谷景色中。农含一般只有一个色彩，如果周围是另一个色彩，便会不合适，因为它的影响力很弱。但别墅影响到的空间往往非常可观，并且是当地的重要景观。所以必须考虑视线所及范围内景色的总体特征和表现，所以区分两种蓝色区就很有必要了。P118

185．前面提到过普通蓝色区的特点是拥有精明务实的气质，活动频繁。这一特质决定了一般的砖墙住宅就可以。在普通蓝色区之外的其他乡村地区，人们难免渴望那些像建造巴别塔一样使用砖材而非石材的建筑师，会像巴别塔的建造者一样陷入混乱。然而在这里，这样做不仅可行，甚至很恰当，原因如下—一

186．砖材的色彩洁净而清新，不易受潮或变色，质地坚固，不像石头容易朽坏，也就不会引发古老衰颓的感觉，表现出的只是享受目前财富的舒适感，而非传承稳固权力的恒久感。所以它非常适合那些活跃而又多变的乡村，当地社区里勤奋工作、创造财富的人们总在彼此赶超，享受着自己努力的回报，将田野、牧场和矿山留给他的接替者，而不会留下更多的记忆和个人活动的痕迹，就像是一只工蜂，蜂蜜的贡献来自集体而非个人。普通蓝色区可被视作全国的餐桌，供给每日所需，本身只有当下的感觉，需要的不是怀旧的器物，而是光鲜，整洁、便利的仆从，能够满足它目前的愿望。所以这一区的房子不应有老旧感它展现的应该是时下的繁荣、敏捷的动作和四射的活力。频繁而迅速的活动使这里的房子谈不上伟大，也不致衰退。这是这一区适合砖材的第一个原因。

吴砺

2019.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