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话散谈

乡愁 · 发表于 2019-5-27 22:42:44

桐城话散谈

很长时间没有为大家奉上桐城话了。先前并没有着意留心桐城方言，童年里因父亲不识字，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土话，交流起来很费劲，反而加深了方言的印象。促使我对桐城方言有更多了解愿望的，是攻读了多年的《红楼梦》，不少人说看不懂，细读之后，方知作者直接和间接地用上了乡风习俗文化——读者眼中的大山，只有在那种乡情里生活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生、长于桐城的我，过着乡土乡语里落入窠臼的日子，静下来倾听老年人谈白时，发觉语言的奇妙，偶一回味，口语里的“经”字有“港头”：扯经，本义指小孩子发高烧，身体发生抽搐，演变成骂故意突然做出令人心惊的举动的人；神经，原指精神疾病，后来骂不按正常思路行事，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或适得其反的人；就经，指静脉曲张、人体内的某条经脉僵硬不活动，也指遇事不顺时心里纠结、焦急；奶奶经，指爱在家里操劳小鸡小鸭的事、又对别人做事不满意喜欢絮絮叨叨的男人；嚼经，对人家避而不谈的话题，自作聪明地说长道短的行为，也指挑食和遇事爱挑剔，此意有说成“蒋经”的；牵起旧经，在谈白的过程中，扯瓜拉藤地说到不愿或不该说的往事；二门经，夸奖有能耐、出色的人，现在说成“两把刷子”；还有词语：炸经、扭经、酸经；干不拉经；经怪（指面粉和淀粉类有韧性）、成经（不守常规，做出突发奇想的举动）；掉之经、鬼扯拉经；片经、破经渣子、莽瓜经；经手、经心。

桐城话里的“呆”有点意思，卖呆，指面无表情，眼光停滞无神，身子似凝固，也称发呆；拉呆，自己夸耀或夸大自己，有句损人的话：吃狗屎，拉臭呆；望呆，盯着远方，回不过神来；呆里呆头的，与“机灵”相反，也说呆头呆脑的。

生意，口语里指已养成的好和坏的习惯，那小孩其旁的都好，就是“出口腔”的生意不好。忘记急死的，指忘得一干二净，一点想不起来。长短一把拉，把优、劣势的东西放在一起，将高就低地平均算。扯之胯子，听到这词，思维千万不要固定在“胯子”上，实际指两件不搭噶的事或不是同一个地点的目的地。港好话，一是处弱势时，说出求饶或示弱的低声下气的话；二是说吉祥吉利话，那些送“财神菩萨”的专门港好话；三是词意反用，起不好的兆头的话，都是你港好话，手机真打坏了。

桐城话里词语理解起来太费劲，还是熟语俗话好懂点，充满着智慧的俏皮。九天南风无处躲，伏天南风逼如火；云里太阳灰里火；太阳拦中现，给个三天不见面；昨个脱赤保，跟之穿细袄。人多好插田，人少好过年；人多无好粮，猪多无好糠。人到夏至边，走路要人牵；一人动挤（嘴），十人牙酸。阎王少不掉小鬼的钱；省柴锅不滚，省米要来人。好事是花大姐，坏事是小癞痢；锅巴爬饭头上了。哪个当面不驮人港（责备），哪个背后不港（议论）人；当面港人脸，背后港人屁股。麻雀屎多，嘎舌话多；穷生虱子富生疮；蜱将跟之瘦鬼，虱子光袄（咬）病牛。饿死和尚不歇脚；不做和尚头不冷；晓得来尿还困告？疵（看）人家七豆腐牙齿快；一门不到一门黑；猫儿扒个洞，狗儿都有份。生得俏才为俏，打扮俏撩人家笑；庄稼不长草长。冬至在年底；7字犟不过8字（八字）。告乌子碗里妈（抓）饭吃；针头上削铁；葫芦瓢记账；偷不穷贴不富；有钱买马，没钱置鞍。要饱早上饱，要好祖上好；不发财怪祖宗。人是屋的胆，屋是人的伞；屋要人撑。不要急不要慌，太阳哈（下）山有月亮；板凳四个脚，前脚起后脚落。有话当面港，有菜当面切；有多大粉，做多大粑；小窿里爬不出大蛇。毛昂要洗，毛蚕要理；猴子不上树，多打一遍锣。一个萝卜一个宕；调（换）个哑子不叫。饭不七望鼻子俺里扒；饿肚子饱争气。讽刺不孝的后代：在日不祭喉，死之祭木头，棺材头梗三大碗，还是活人倒下喉。

桐城方言有特色，美食上也不逊色。话说无酒不成席，这很好办，炒几个菜摆上酒就成席。错了，桐城还有叫吃正经饭的，也叫大饭、三牲圆子饭，没有圆子的饭席都够不上档次，上前注细的老年人，总喜欢问小孩子到亲戚家吃了什么菜，最关心的就是有没有圆子，圆子反映了主人待客的重视度——可把客当人待。客气人家用大饭招待人，按照鸡、鱼、圆、肉的顺序上菜，有句话叫“三牲圆子饭——硬上”。“圆子”在桐城的饭席上，拥有不可替代的功能，圆有圆满、圆妥、圆席之意，它除了可以“吃”，还有其它用意。丧事上，不管人来客去的在家闹几天，吃的都是便饭，只有在亡人送上山后的那顿饭，才是正经饭，等客人吃到“赖们样”的时候，厨师会安排上圆子，这人家的儿子（或大儿子）会随圆子到桌旁，在下横的地方对全体客人说客气话、下礼（跪）、敬酒，向他们在先父（母）生前和丧事上的关照表示感激和感谢，有的地方还同时放小鞭，有的省略了。婚宴上，小伙子娶亲的晚上，一般新娘和送亲的、媒佬在一桌吃饭，因为是重头戏，起哄的多，闹得也凶，段子肯定有的，乱嘈嘈的，但新娘不能红脸，为了让新娘早点摆脱窘境，及时地上来一盘圆子，新娘就心知肚明地离席，回新房。也有的地方没有这规矩，我们那儿有。

桐城的语言表现形式多样，歇后语里也是桐城的味道。哈（瞎）子算命——照直港

裁缝打架——针（真）干

冬瓜皮——望里卷

吃胡椒打板子——里外作烧

苍蝇子喀（掐）掉之头——乱蹦

水里屙尿——瞎塞掉之

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年不如一年

蹲缸里石头——又臭又硬（亦说成臭又不臭硬又不硬）

乌龟划水——各划各的

孝衫作大褂子——一身的毛褊

毛狗驴子插（读第三声）石灰——一张大白挤

狗袄刺猬——无处下牙

棠树木头作的菩萨——又不灵又作重

巴掌垫屁股——坐（做）手

烂泥田里摇桩——越摇越深

鼻子底下一条沟——人中（“种”读第三声）

原生态的桐城话，在普通话的统领下，被挤压至拐角，偶尔听到一两句很珍稀，祖先创造、相传不知多少代的交流用语，而今成了逗趣新宠。若要恰如其分地运用起来也非易事，桐城话传达信息时需要注意语气和语境。譬如在《红楼梦》里反复出现的“好生着”，宝玉小时，凤姐带他到宁府，因王夫人和贾母不在场，凤姐待宝玉格外小心，宝玉一走动凤姐就叫他：“好生着！”这是善意提醒，那时多用此意。这三个字现在也常见，只是用处扩展，当斗气的双方在僵持时，若一方甩出：“好生着！”很可能点燃“战火”，这时是挑衅、威胁的意向；也有恶烈烈地警告，一般是父母对调皮的小孩：在外头惹祸子，好生着家来要嗯小死。

记起多少桐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