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诗载梦的画家——米罗》(下)
可是,成功并未抹杀米罗发掘新事物、新意念的本能,版画和壁画也没使他放弃一般绘画。他的主题单纯, 因而组合与变化的方式无限,几乎和音乐一样奇妙。他时而交替、时而并用发自本能冲动与凝神专注之际所产生的两种对立的创作程序,交织成自然天成的韵律。缓慢、精准、刻意经营的图像, 与飞速挥洒而成、泉涌而出的自我抒发,相得益彰。两种情况都借背景中活泼的变化,加强空间的暗示。空间内细巧或狂野的悸动,好像命令着各种形象诞生与现形。里面有鸟有爬虫,有星有女人;一切世俗的、天象的、奇形怪状的象征,俨然来自一个魔法经纬的宇宙。人物只见轮廓影子,形式化得几乎可作象征。他们幅幅不同,流露着一种深奥的、有机绘画语言成长的轨迹,永远清新充满活力。P057
米罗发明了新形式,创造了完全属于自我的世界,对他来说,艺术各自不同的领域间,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不断交流、互相滋养的。他大部分的雕塑,都是怀着诗情、幽默、或叛逆精神,创造出的未加工、或已诠释的物体。起先,它们呈现着超现实主义的诡异面貌,后来逐渐反映出他晚期的原始艺术风格,更接近天然形象、平凡物件和他自己的象征语言。
典型的雕塑数量虽少,但陶瓷制品很多, 这主要得归功于他与大陶艺家阿提格斯(Artigas)的结识。米罗和阿提格斯最丰美、最惊人的作品,灵感往往来自中、韩的古代陶瓷。P060
“我梦想有个很大很大的工作室……”米 罗 1938 年写道。他的朋友J-L-塞尔特 1956 年在马约卡的坡马为他造了一座开阔明亮的工作室, 以激发他晚年的创作。米罗感到必须1摆脱钻研大半生已趋枯竭的形象,再度出发,追寻不可知的一切。他不愿安稳地开拓已征服的领域,年轻时的叛逆性又再见端倪;但这次,他反叛的是他自己一一个特定的米罗,一个在明信片、豪华美术书刊中大出风头的狭隘、局限的米罗。他对形象展开新的探讨,但不否决自己的世界和根源。他要打破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中太过精确的意象和符号,这使他更接近稍早曾协助发起的“新绘画”运动所揭示的目标,更接近达比埃等非形象画家或帕洛克、罗斯柯的抒情抽象派风格。
米罗的新作一反惯用的象征语言,表达狂暴激烈,扣人心弦。有时,他强调图像中的力与野性,符号有限而粗拙,源于自发性动作, 近似原始壁画。有时,几个仔细勾勒的轻I淡线条,就足以平衡扩散中的元素与散置画面的色彩之间了无禁忌的感应游戏。但无论何时, 他似乎总想达到一种更自然的绘画状态, 更直接地表达,更透彻地 流 露出作画的行动。他不再信任惯用的形象和象征, 它们便销声匿迹,全无踪影(如《白色背景的绘画》)。即使他刻意采用别人的技巧——像滴、喷或泼色,画面仍保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保有一切作品共有的节奏、脉动与气氛。他对材料、对偶发机遇的微I妙反应,使最前卫的绘画技巧平添新意,但他又超越这些,臻于更高层次的诗画表现, 赋予它们新的意义。他运用不寻常的材料, 以一向偏爱的粗麻布画成《女人与鸟》连作,单纯的形体和形 象洋溢着力感, 空气中有夜的欢欣。1960 -1965 年间,米罗的兴趣转向卡纸板。他将五十余块黄褐卡纸板弄成各种各样适于表现的形状,用画笔、有时也用蚀刻针或圆凿,在这平凡粗劣的素材上,造出最不平凡的效果,证明它有极端敏税的感性。粗犷的色反叛企图局限它们的形——不消多时,色便全然自由了, 与他独创的空间、节奏效果融合一体。白色的块面——有的纯白,有的略施薄彩——更暗示画面继续延伸,令人感到空间膨胀,能量进射。P073
他说:“假如这里的一幅画能浓缩全部其他的感觉,表示出现在所有能表示的。在选择画题时,我毫不怀疑地用《自画像》和它所定的时间。在1937 年和1960 年之间,包含有二十三年之久, 为了显示出作品的一种永远存在的真理。” 《自画》这幅画是属于1937 年, 他在1960 年将它画出,在此画上有很多综合性的痕迹及实际上减少手势的图解。画家真实的眼光是用来引起新的观念——有一些清澈的眼睛,借着其他睁着大而圆的眼睛来看我们。米罗全部的画作或多或少都画有眼睛。有的隐藏起来, 有的出现在画内,但是就像刺人的和无所不在的太阳一般。米罗全部的作品,是以一种永远不问断的眼光注视着我们, 就如马加多(Machado)随口念出的诗句一般: “你所看到的眼睛, 不是眼睛, 因为你在看它,于是就像是眼睛也在看你。”
阿蒙:“在根本上我比您幸运, 因为我能天天来看画展,而您不能。”
米罗: “我也很幸运, 因为我能画更多的画。”
(本文为1978 年 6月18日于马德里现代美术馆米罗大回顾展会场访问米罗的实录。) (圣地亚哥·阿蒙文 倪淑华译)!P109
“第一年我常画塑像式的‘梯子’(如《农场》中的梯子),因为那比较常见。后几年,尤其是在战争时期,那时我在马约卡岛,最初也还用塑像式的, 后来改用了象征式的以1 表示逃亡。”
“巴斯科是当年第二个影响我的人,他给我的影响至今尚在,他坦白、无偏见,并鼓励我在工作上采取适当的自由态度。我可以任意运用色调,然而,对于三维的立体形式的绘画,我感到相当困难。巴斯科在拉伦巴美术学校教我借由触感绘画, 他把实物放在我手中,但不许我用眼睛看。至今三十年了,这种触绘的经验引起我对雕塑的兴趣。雕塑是必须用手去按摸的,先像孩子似的拾起一团黏土,然后加以挤压….,从这里,我得到一种不能从绘画上获得的物质上的满足。在我早年的素描中,某些概念的痕迹,在今日作品中依然栩栩如生。例如蛇皮的模样与我绘画中某些贵人的身体相1类似,又如锯形齿也可以在二十年前的画中找到。我在巴黎的第一年,那时我正在作《农场》。我用了夏加尔的画室,马松的画室就在我隔壁。他是一位有思想的学者,他的朋友大多是当时的青年诗人,在马松那里我结识了他们,从而我知道了关于诗的研究。马松给我介绍的诗人, 比我在巴黎认识的画友,更使我有兴趣。我常常因为他们获得新的思想,对他们所探讨的诗歌非常神往。我整夜不睡, 读着哲雷(Jarry)的~urmale》。”
“读诗的结果,使我渐渐脱离写实主义的领域。自从《农场》完成以后, 我便完全凭着幻想绘画。那时我每天只以几个无花果为食,我不耻向我的朋友求助,而饥饿是幻想的巨大的泉源,我能够久久地端坐着,凝视着破旧的墙垣,把它们画入画纸或麻布里。”
“渐渐地我借着物质上的因素,从幻想转移为暗示的形式,但仍然远离着写实主义的范畴。如1933 年我常把报纸狮成小片,贴在板纸上当作草木,其实我并不照初稿绘画,不过让它引发我的想像罢了。”
任何时候,米罗都没有遗忘了他对传统的尊敬。在他初次热中于超现实主义理论以后,他立刻发现只有敬重和维护正确的绘画与艺术的传统,才不致自陷于偶然意识的危险中。P131
“当我开始在画布上作画时,我并未想到我将要完成怎样的形象。在第一次灵感的火焰熄灭后,我把画板放在一边,可以数月不去看它一下。然后, 我把它拿出来,按着结构的原理,加以严格的修饰。”
“当我工作的时候,形式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换句话说,在我开始作画时,并没有想到我所要画的东西。但在我的笔下,绘画本身显现并暗示了它自己是一个妇人,或是一只鸟。”P135
我们还记得当米罗初次热中于超现实主义派时, 曾整夜不寐地读着诗, 尤其是读哲雷的《Surmale》传。但在他最近的画中, 我们可以窥见这种兴趣的复活。如今,热中于超现实主义派的日子又来了。所不同于昔日的是, 在自制与自由的绘画方法中, 米罗已经了解其真谛并着重于后者了。诗人从来离开其作品,真正的绘画诗人米罗, 以喻象构思而极少从事于写生画。正如德塞纳斯(G. R.Dessaignes)论米罗的画说:一颗星能变成一只眼,两个乳房暗示了胸膛,一个性器官成为可怕的卑微……但这一切纯然是卓越的绘画而不是文学。“
米罗在作品中表现了特有的严谨,这可能使他进入更严谨的境界,那时他的画将接近一种过于冗繁的完美。然而在今天, 他的作品中仍能见到新的自由,新的绘画的欢愉,仔细观察, 便可以知道他的极端的自由, 乃是基于传统的教训, 自我解放的努力,以及一种严谨的自我批评。 C斯卫奈文 方黍译,P141
米罗自己也承认, “星座”在他所有的作品中是几个最重要的系列之一。当他把这些星星置于平面时,会产生一种宇宙的视觉和一种异常的精神性的能源。在西方的美术史上,米罗的“星座”被视为最有成就的作品之一。有很多知名的艺术家都深深被这系列所吸引,如柯尔达(AlexanderCalder)和帕洛克,对“星座”中的线和空间所产生的功能深感兴趣。P165
米 罗的一生中部和诗非常紧密地结合,这一点是观赏 米罗作品的一个重点。假如我们说他画中的符号、形象是来自于大自然的话, 那么他画中的诗情,则帮助他把这些东西“没有结构化”地放在他造型的语汇上,而这点正是米罗的特色,那是不属于其他任何人的,也不属于任何在他生平所接触的诗及文学。40 年代时, 米罗曾这么记载过: “音乐开始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而它的地位正是诗在20 年代中在我的作品中的地位。”P168
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我(访者)已经获得米罗的信任,并且坚持我的观点,我曾把我的理由说给他听,而且我告诉他说: “就和一些具有特殊才能的儿童一样,在五六岁时就具有成人的智慧, 难道米罗在他六十或者七十岁的时候,就不能保存属于孩子的天真和纯洁吗?”
对于米罗来说,他非常高兴我的预估。事实上米罗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从来没有欺骗自己,如果他的图画就像一个非常小的小孩, 我想他是充满童心的,但是作画时要加入他多年的经验,直到最终和他的天真融合为止。
就因为这样他非常了解小孩子,在纽约有家杂志曾做了对孩子们调查的问卷,得到的结果是,孩子们不仅接受他,而且学校也复制他的作品来教导孩子。
访者:你对柏拉图会倒味口吗?
米罗:一点都不会,我对它充满崇拜。
访者:为什么你没有继续那条道路呢?
米 罗:因为那条道路已在历史上定位了。我开始时是画写实,但是慢慢地我把我自己留给更多的其他可能性。
1访者:那些其他的可能性,难道不是一种智慧的绘画吗?
米罗:在绘画方面,除了冲动之外,还应该冷静思考。
访者:绘画的过程是如何的?
米罗:我想我的计划是非常平凡的,因为真正使我感兴趣的是明天,但是它是基于昨日的经验使我成长,而这经验使我能在未来脱胎换骨。但是无论如何,过去的历史是不会被轻视, 就好比昨日我喜欢看苏巴兰c Zurbaran,的画, 而几年 前我却喜欢维拉斯盖斯( Velazquez)。
访者:你和苏巴兰彼此之间有任何延续吗?
米罗:严谨的造型、节制性、关于人种的事物及真正的事物。
访者:你认为你的绘画是百分之百的西班牙式吗?
米罗:我想是百分之百的地中海式的。我想西班牙艺术给人那么多的丰富感受,是在于色彩的不同。
访者:假如你不是生在地中海区的话, 你想你会是有所不同的吗?
米罗:毫无疑问的当 然会有些不同, 假如我是生在巴亚多里德(位于西班牙中部)或者是西班牙的北部,我想我将会是另外一个人。
访者:你走遍浮华虚荣的世界,你在找什么?
米罗:找一个未来的世界, 简朴的极致,让我能够追求到那个境界,开始过非常简朴的生活。
访者:寻找明天,难道你不喜欢今天?
米罗:我不寻找今天, 它只有在能使我达到明天时,我才会
访者:我们暂且丢下你的画家身份不谈,你是人, 你对你曾活过的时代感到满意吗?
米罗:对于我能活在这个时代我感觉到非常荣耀,事实上我并不关心我个人的幸福, 我只想着明天,就如一个新的时代对世界而言。
访者:你认为你是一个先行者吗?
米罗:我不想有虚荣心,但是我想我是的。
访者:你在意你的后继者吗?
米罗:以我个人的名义, 我想我不把种子留于天空;如果它生长于大地,它会萌芽一但浪漫主义的艺术家,很多都未留名。
访者:观众对你已经是完全的信任,几乎已经不对你的作品有所争执,你会为他们对你的了解感到高兴吗
米罗:当这种了解是地方性的, 属于我的国家,就使我感到高兴。
访者:我想你大概知道你的姓“米罗”, 已经是宇宙性的,你在乎吗?
米罗:以个人来说,我并不在乎,但我很高兴。当我感觉到我是西班牙人或加泰隆尼亚人,那更令我高兴。
访者:以一个世界居民的身份, 你对你四周所发生的事会关心鸣?
米罗:我并没有关在我的绘画中,也没有在象牙塔里;对我来说,人与人的接触是首要的。
访者:你个人能做些什么使这个世界更好?
米罗:个人的话, 不做什么;但是假如我有一些颇为敏感的触角的话,那我的个人将就不再是个人,我将会成为接收及传播新的能源的人。
访者:你对你所居住的世界及时间会作些什么修正?
米罗:对于今日的人类, 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们又为何谈论那些小事呢?
(陈建北 文)P189”
吴砺
2019.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