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斑牙伟大画家——戈雅》（下）

吴砺

                                     《西斑牙伟大画家——戈雅》（下）

感谢戈雅的漫长人生，为属于我们时代的众多历史重大事件做一亲身见证。因此我们称他的作品，是动乱与革命的画布。他不仅亲身经历法国大革命初期的意识危机时期，体验了巴士底狱风暴之后的悲剧插曲，更目睹卡洛斯四世王朝的崩溃。独立战争动乱频仍的日子，他尝过；斐迪南七世的暴君政治，他也清楚。终于，在他八十岁高龄时，戈雅选择了自我放逐一途。在两大世纪交替之际，戈雅的生命及作品均显现独特的象征价值。无论绘画或素描，其反映出的艺术性和个人特质均占有一席之地。

不过，这并不代表其所投射的当代形象不够主体化和感性1：4e》相反的，戈雅永远持有一股泉涌般的青年热情。正是这股热情，推动戈雅的生命前进。也是这股热情，使得戈雅的作品展现不同层次的人性复杂面。当我们观看这些画作时，可以感受到其作品内蕴的强烈张力，迫使读者一心想解开画家的谜一样背景。

果然，在浪漫主义的推波助澜下，  文献中记载的戈雅传记，充满了大量的想像激素。没有任何一个画家，像戈雅以许多的爱情故事而声名大噪。他的风流浪漫史，也成为他传奇中的一部分。

戈雅传记向来备受争议。有人视他为一个拿破仑入侵时期I的爱国者，也有人认为他是标准的亲法派，也有人推崇其宗教情感，并颂扬他为自由思想家。即使他在作品里极力掩藏个人的想法，我们仍旧可以从一些奇特的符号，找到戈雅之所以被称为“绘画哲学家”的蛛丝马迹。然而，  戈雅若干的版画创作，却仿佛在向一切关于他本身的解读宣战似的，刻意凸显一些粗鄙低俗的主题。他与阿尔巴公爵夫人的风流韵事，更使所有不利于他的流言广为传播。关于戈雅，最有权威的评论，不仅来自浪漫说谈家，更来自有地位艺评家。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议论中，我们除了空有戈雅的记事年表外，对其性格的基本面其实是一无所知。

戈雅的私人信件只有部分传印于世，较严重的一个问题是，其中一些足以澄清事实的信件段落，却遭蓄意隐瞒。据弗兰西斯，佐伯特(Franciso Zapater)所言，戈雅与其叔马汀的往来信件中，就有这种情形存在。佐伯特在1868 年出版的艺文内幕小书，  目的在指控1858 年和1867 年法国出版的蒙特伦(Mantheron)和艾瑞特(Iriarte)的评论文集。依据拉法特·法拉利(Lafuente Ferrari)对戈雅的研究，这两位法国作家“的确称得上是戈雅研究的书目学家，却成为西班牙戈雅传记的受害者。书中所有论证，  旨在挑出戈雅画作的技巧过失，而不能欣赏大师画作中的意念，及其记忆中蕴涵的无价宝藏”。

戈雅艺评家和戈雅传记作家之所以多以感性笔触为文，是因为他们从戈雅作品中，经验了直接影响艺术最深邃的颠覆价值观。然而，他们对戈雅的艺术态度与把他及其作品当做意识形态有十分重要的关系。法国人推崇戈雅为当世社会的批判画家，而艾瑞特则明言戈雅为“革命精神的化身，西班牙革命的一员”。拉法特赞誉艾瑞特，  “以一种诙谐戏谑的笔调，呈现具哲思智慧的画家戈雅在意识形态运动中的角色”。这些对戈1雅的解析说明，仍不脱派瑞尼斯(Pyrenees)以降的早期艺术观点。

姑且不论维德特（Viardot，戈雅逝世后十年之艺评人）和瑟欧菲尔，哥缇尔(Theojphile Gautier)的说法，让我们咀嚼一下包德烈尔(Baudelaire)这位伟大诗人和评论家的短评：“戈雅伟大的成就，就在于创造了活灵活现的人生怪兽。他所画的人生巨兽合理而具和谐之美。没有人能比戈雅更了解荒谬妄诞的感觉。所有这些扭曲生厌的兽性脸孔，充斥人间世相…对我们来说，真实和虚幻的界限是难以捉摸、微妙而无法解析区分的；这幽暗不明的界限，同时也是超越艺术本质和人类经验的。”

虽然透过佐伯特的观点，戈雅首次在西班牙史上留下保守的形象。我们却在1869 年马德里印制的内战月历中，发现关于戈雅的罕见语句：  “身为一殉道烈士和精神圣哲，戈雅乃独立与自由的捍卫者……”，  “戈雅，著名画家及人像画家。为斐迪南七世专横王朝下的有名牺牲品”<：）这也是拉法特所提及的，戈雅为什么被册封为圣徒的理由。佐伯特的观点与19世纪以来所见的西班牙资料持有不同的看法。在此我们不再赘言论述下列学者的戈雅著作： 1870 年，库佐拉，费拉米尔(Cruzada  Villaamil’)；   1887 年，  拉佛特(Lefort); 1887年，  威南札伯爵(the Count of La Vinaza)；1896 年，  阿罗爵(Araujo)。让我们这么说，  自1900 年马德里的一大论文展之后，从戈雅故乡阿拉贡(Aragon)开始，关于戈雅的天才人格讨论从未停止。而画家二百年诞辰(1946)百年忌日(1928)的纪念大会，更是举行相关展览及研讨会的最佳时机。戈雅全面性的卓绝成就，使得对于他的赞誉，历久不衰。

戈雅在世时便享有盛名。他的四周不时围绕着学生和助手，他们多多少少曾经替戈雅执行作品的绘制。因此，戈雅一逝世，他的仿画者便如泉涌般出现。在西班牙，最受欢迎的画师，便是能够以纯熟技巧呈现巴罗克风格，并且展现戈雅绘画主题人物者。而19世纪时，更由于这股热潮，使得许多等而下之的赝品浮现市面。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情况下，戈雅风潮没有平息过。当我们在剖析他的人生和作品时，除了进行文献的考证以外（许多极重要的发现，均首见于近年），欧堤加·加塞特(Ortega y Gasset)更明白表示，历史上众多的艺评家l 之所以前仆后继、煞费苦心地一头钻入戈雅的世界，并不完全因为对于艺术史的喜爱，更由于他们被戈雅强烈的个人特质所吸引。

如果我们能跟随戈雅的人生脚步，而察觉人类的存在弱点，以及这些弱点在画家身上的体现，他的任性，他对物质富I裕和享乐的渴望，以及为因五斗米而偶一为之的折腰让步，会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虽然传说不尽真实，有时却有些许的警惕作用，我们也可借此估量外在环境对于戈雅作品的影响。在戈雅写给好友佐伯特(Zapater)的信中，处处流露其对所处时代的不满情绪。戈雅超传统的变革画风、前卫创新的主题，充斥于他的绘画、素描和雕刻中，如实地显示了他难以掩饰的天才气质。P016

1793 年，戈雅遭逢一生中最严重的病痛，耳聋的折磨几乎使戈雅丧命。由1792 年 9月2日到 1793 年 7月11日，戈雅都无法到艺术学院教课，则说明他病情的严重。他远行至安达卢西亚以得药方。另一方面，有些事件却让我们忆起少年无知的戈雅旧事重犯的行为。戈雅的病情在当时被隐瞒下来，而一1封佐伯特写给弗兰西斯科的信，语辞则颇为困惑：“戈雅的．；…他缺乏反应才造成现在这种情况。不过我们该同情他的不幸遭遇，并且就如你过去所做的，应该给予病人最大的解救和安慰。”

这场病情和不幸，影响他的人生和作品。其听觉的丧失开启戈雅和周围世界的睽隔。虽然他还年轻，但从这一刻开始，其性格的骤转，影响他未来的艺术观点；戈雅恶性的嘲讽，时而怒骂、时而不遵传统的作风，的确被文人言过其实地大加渲染。不过在传记报道中，这场耳疾却也引发一场众所周知的罗曼史，蜚短流长有些夸张，其真实性却也不容置疑。这段爱情的确是戈雅人生中新的一页。P043

于是，这位十三岁的小公爵干金，便嫁给了一位与她性格南辕北辙的丈夫。她喜好民间庆典、舞蹈、多彩的生活，他却爱享受宁静，致力于音乐的陶冶；不但举办了唐·加贝尔亲王(the Infante Don Gabriel)的音乐会，  和海顿(Haydn)也I时有来往。由他们性格上的差异，我们不难明了其间疏远的夫妻关系。许多文章都曾言及阿尔巴公爵夫人轻佻的言行。1777年，祖父病逝，留给她无数的头衔和大笔的遗产。在这之后的几年，我们可以想像公爵夫人不只经常出入欧苏那公爵之类的豪华舞会，平民的庆典更是乐在其中。有别于一般贵族家庭，她的名号深入民间。在1784 年，历史评论家兰卓(Langle)写道：  “阿尔巴公爵夫人实乃人间尤物，身上每一寸肌肤皆引人1绮想……当她轻巧地走过路旁，人们倚窗而望，连幼童也放下手边玩乐，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瞧。”荷兰公主(Lady Hol-land)则赞美她：  “美丽、得缘、优雅、富裕，且家世良。”不同时代，  间有诗人如奎因塔那(Quintana)和米兰德兹，维德斯(Melendez Valdes)对她都有溢美之词；一些二I 流作家更阿谀她为“西班牙的新维纳斯”。无疑的，阿尔巴公爵夫人是个容貌动人、魅力十足的女人。P060

在伊兹奎拉·巴尤的讨论中，戈雅和阿尔巴公爵夫人首次I邂逅于1795 年。是时，戈雅年近五十岁，而阿尔巴公 爵夫人三十三岁。最早的文献证明也只能追溯到这一年。戈雅给佐伯特的一封注明1800 年写于伦敦的玩笑信说：“我得替那个阿尔巴女人作画，你最好能来助我一臂之力。她昨天在我画室出现，希望我替她做个脸部特写，她说起话来很具魅力……我还打算替她画个全身像呢……”他们的首次合作，便是丽瑞雅宫…逝。公爵夫人一夜之间成为寡妇，她于是迁往自己邻近圣路卡。巴若曼达(Sanlucar de Barrameda)的法定庄园，  那儿即是有名的多那那野生动物保护区(Donana Wildlife Pre-serve)，  以禽鸟栖息地闻名。桑吉斯曾为文证明戈雅曾于该地出现，虽然无法确定他在那里待了多久。至少从1769 年 10月1 2日至1770 年 4月30日，他都未到艺术学院授课。事实上，“戈雅以耳恙，  已向艺术学院请辞绘图教授一职”。

戈雅到圣路卡真的只为找寻一处宁静之地，以恢复衰弱的身体吗？我们也不必对历史人物的行为作太多的揣测，事实便是最佳证明。戈雅这段旅行所画的作品，可不是几天内便可完成的工作。在这段时期的许多画作，都有阿尔巴公爵夫人的倩I影。有的挥洒自然，有的则精雕细琢。难道这些身影的背后便是爱情幻灭的象征？一些征候似乎已经泄露了悲剧收场的迹象。P066

如果我们重新检视戈雅的人生，  我们将视1797 年为他人生的重新开端。因为在这一年中，  他又恢复感情的宁静，重拾画笔，  创作了几幅出色的人像画作，  不过他的健康状况仍未见好转。由 1798 年 3月22日的一封信，  我们可以由 艺术学院的纪录得知戈雅将面临全聋的打击。他肉体上所经历的苦痛，如实反映在画作的危机感中。例如，  他在《贝那维特公爵夫人》一图所穿插的巫婆绘像，  于圣安东尼奥·佛罗里达教堂(SanAntonio de la Florida Hermitage)完成的屋顶宗教绘饰。这些独特的主题，均以一种大胆冒险的手法呈现，如实反映出戈雅当时的道德危机和西班牙前所未临的政治危机。P113

此关键时期突显出戈雅的天分。他的成熟和创作力使他成为当代绘画最伟大的开创者。假使耳聋的打击挫败了他的绘画生涯，他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就要大打折扣。戈雅五十岁以后的作品，不但一针见血、针砭时事，更充满活跃的想像，而之前所提轮廓模糊的大师风格，则于此时成熟结果。

在戈雅与阿尔巴公爵夫人的放纵之后，如同心灵洗涤功能一般，  戈雅完成许多宗教作品。戈雅途经安达卢西亚(Andalusian)时，  于加地斯(Candiz)绘就《圣塔库娃》一图，恰为狂暴恋曲的尾声。其中最受好评的宗教作品，是1798 年作于圣安东尼奥·佛罗里达教堂的油画作品。个中精致传神的人物绘像，证明戈雅为教堂绘饰的不二人选。其余人像画的等级作品有：存于罗 马美术馆的《圣杰葛里教皇画像》，托雷多教堂(Toledo Cathedral)的《圣哲的背叛》。当数年前这些作品重新装裱时，其独特的色彩隐现光芒，圣人画像的面容，在人世往来的摧残之中，兀自冷漠地傲视世人，引领我们进入画家塑造的人生巨兽世界；而射自左方的一束光芒，则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奇幻感觉。P132

《卡洛斯四世家族》完成于1800 年春天。由于近年来审慎的修缮工作，我们今日得以重见此作丰富的色彩，和过去被忽略的阴影表现及主旨。此画为戈雅艺术里程的高峰，并与委1拉斯开兹的人像相提并论e画中人物于画布上排成一列，  由左而右依序为：卡洛斯·玛丽亚·伊斯得罗王子(D .CarlosMaria Isidro，于其兄逝后，  自居皇室，建立卡里政权)、戈雅自画像、奥斯图瑞尔斯王子（The Prince of Asturias，即未来的斐迪南七世）、国王之妹玛丽亚，约瑟夫(Maria Jose-fa，逝于次年，1801 年)、不知名人士的头部分（据猜测，可能为王子未来新娘的抽象人物）、国王之女玛丽亚，伊莎贝尔公主（Infanta Maria Isabel，  于1802 年冬季，  以十二之龄成婚）、皇后玛丽亚。路易莎(Queen Maria Luisa)和手牵幼子弗兰西斯科(D.Francisco de Paula，弗兰西斯科的号哭成为5月2日历史悲剧的近因)。接着就是国王卡洛斯四世，身后为其兄安东尼奧亲王(Infante D.Antonio)，  旁边是卡洛斯四世长女卡罗特(Carlota Joaquina)，  最后是帕马王子和帕1 马公主（Prince and Princess of Parma，即伊特利亚君主路易斯，波旁和卡洛斯四世之女玛丽亚，路易莎）怀抱其子卡洛斯。路易斯(D.Carlos Luis)。虽然画中人物表情有些生硬，人物位置的安排却是十分妥贴得当。各个相邻人物以权势地位相互联系，又不拘泥形式。如安插斐迪南七世于左手边，而君主及孩童自然地错落并排，不像其他人物对角排列，而是信手拈来。背景上的两幅悬画涂色，与主角人物衣饰的繁复多彩，形成鲜明的对比。作为有着历史文物的价值，此图以乎暗示着对卡洛斯家族的微妙讽刺。特别是主角人物卡洛斯四世，统领了这群彼此疏远但关系密切的亲人，存在于这些贵族人物之中的寂寞孤独，从未如此完整地被传达出来过。P151

在这段专制政权时期，戈雅变得十分忧郁。新政治气氛，促使他采取行动以保护自我和个人财产。他离开有名的“聋人河谷”，留给其孙 马里安诺，在其友唐·约瑟(Don JoseDuaso，斐迪南七世大臣)住处，  隐姓埋名三个月，直到 5月份的政治特赦他才出面。七十八岁时，戈雅以旅游佛斯哥山区(Vosges Mountains)的温泉为名，请求离朝。国王准许了他的请求。不过戈雅没有前往却四处拜访亲友，形如归隐。其友林，法南迪兹。摩瑞汀称道：  “戈雅来到我的家门前，又聋又老，脚残而赢弱，也无侍卫随从。以他这种情形，没有人比他1更需要一个侍从。可是这位老者，在他生命的最后岁月，坚持而急切地看看这个世界。他在这里待了三天。前两天，他像个青年学生似的和我们一起吃饭。我拜托他9月再回来看我们，别在巴黎逗留太久，  因为我不希望巴黎吓人的寒冬把他冻死。”P195

戈雅逝世于1828 年 4月16日凌晨，过几日便是他八十二岁的寿辰。在他过世后几日，他的儿子才赶到。戈雅的声名地位，并不因形体的逝去而有所动摇。他的画作对法国和西班牙画家都产生了极重大的影响。戈雅晚年虽然健康堪虑，其创作欲望却持续到刍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由其伟大的《唐·包提斯塔·慕奎洛》、  《唐·霍塞，庇欧。．略到戈雅在着色技巧的进境和新意；  《卖牛奶的姑娘》，则为戈雅绘画成果的总体展现。

《卖牛奶的姑娘》由多娜于戈雅逝世后数年的一封信推论，此乃戈雅生前最后遗作之一。其半身人像姿势，犹如一人骑乘上驴的细部分解动作，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其色泽尤其表现出色，以寥寥数笔，刷绘出光影的投射，展示出八十余岁老翁的创新技法。他对绘画及版画的求知创新，一直延续到波尔多时期。1825 年，他还去信通告费洛(Fereer)他若干新作的完成。此一时期，他做了一些动物版画，却明白暴露自己在这一题材的弱点。不过我们特别提出此系列的一幅作品，描绘了一个老人拄着两根拐杖，标题为《我还在学习》的画作。虽然戈雅的自己的影子显见于“黑色壁画”系列图中，但我们仍视此件作品为戈雅一生作品的总结。桑吉斯语：  “此老人，佝偻，跛行而持拐，仍保持一贯坚毅的神情……生最佳的结语吧！（翁玉玫译写）P200”

吴砺

2019.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