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绘画之父——塞尚》（上）

吴砺

                        《现代绘画之父——塞尚》（上）

     翻阅《现代绘画之父——塞尚》/何政广 主编 河北教育出版社 （世界名画家全集）

     现在周末登山时，我和部分大学同学网上聊天，我总会可笑地发现，我们这一群快到退休的同学，从来不是我们过去电影中看到的随年龄增长而满脑袋都是智慧的中年人形象；相反的，相当一部分同学心理上，仍是如未长大的少年人，尤其留学在国外的那部分同学；只是更可笑的，他们面容也开始变老，头发开始变白了……当然，我同他们一样……

我发现自己更多是因为对未来不确定的畏惧，而在周末读书的。如同海中的寄居蟹，大海太空旷了，躲进一本书做成的海螺丝壳中，看到的全是海螺壳的墙壁，世界就变实在了……

最近一期《人物周刊》有一篇采访蔡澜的文章。文章上说：“金庸评价他 ‘见识广博，琴棋书画、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文学电影，什么都懂。于电影、诗词、书法、金石、饮食之道，更可说是第一流的通达。’倪匡赞他，‘虽魏晋风流，犹有不及。’”

我这里摘录另一小段：

  “人物周刊：你觉得俗气是什么样子的？

    蔡澜：认识的东西少，自以为是，就是俗气。

    人物周刊：但你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过认识世界。

    蔡澜：我一直在不停地学习，所以我应该不会太俗气。‘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我不会的，因为我在不断地吸收。

    人物周刊：为什么大家的问题总是一样的？

蔡澜：因为大家不肯用功。要用功——虽然很老套，但这是很切实的、很好的忠告。你拼命工作的时候，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东西？没有的。你不停在进步的时候，哪里有时间？你一停下来就看书，一停下来就写作，一停下来就计划以后怎么样，一停下来就拼命去玩、拼命去喝酒，哪里有时间去烦恼呢？”

    一个人的一生真是过得太快了……

    我今天准备翻看塞尚的画册，我心中永远都在疑惑：读这些疯疯癫癫早已逝去的画家画册干吗？他们真的能够帮助我写作吗？

    另一种声音是：过去你欠下了这一课，这些上百名伟大的画家，表现出来的人类情感画面，色彩画面，线条和构图，不正是文字也要表达的内容吗？我们只不过是更抽象的文字去构图吗？这些天才们看世界的角度，你连见都没有见过几次，你还能写出什么呢？

这个被标为“现代绘画之父”的大画家，在画册第一页上的自画像，与我们传统观念的画像完全不同了——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水气的玻璃窗看到窗外的人的面孔，我们看到的只是没有细节大致的画家的面孔：

络腮胡子，头顶部秃顶，不过右耳上方有浓密的卷发，画家微侧身看着我们，只是模糊画笔描绘出来的眼睛只是盯着我们看，一副西方人的面孔，眼睛流露出的是温和的眼神，既不咄咄逼人，也不是漠不关心，也不是出于好奇心，只是看一个路边的行人般的“我看到了你，并注意到了你”招呼和礼貌地关注……

这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很有一套自己对世界想法的人，你能看得出他并不张狂，内心世界非常充实和自信的坚定的人，也是内心世界无阴暗面的人……

他的自画家的确与他的前辈不同……

画册第二三页中有另一个画家画的《向塞尚致敬》（1900年），表现一群画家站在一幅塞尚的画边上，塞尚站在画面的左边，一个谦和的充满智慧的长辈形象，与他自画像中表现出的气质和特质，惊人的吻合……

我一直很困惑的是，我过去看过的我们中文书介绍起十九世纪末西方国家的创新一代艺术家们时，就会使你感到世界上只有这几位艺术家，似乎总有点狂热——以至于我感到迷失了方向，如同过去青年时代看一部电影大片，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电影院荧幕上的世界……

事实上，真实世界与电影院中电影片上世界并无关联……同样的,艺术家似乎对世界也是可有可无的，只是我们走进他们的作品，内心世界某一刻会被他们占去……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读这套画册时排斥反应，内心深处是觉得自己时光不多了，读这些书有刚刚学认字的感觉，太迟了……若是二十岁时,读这一套书有多好呀，但事实上当时并没有心事读这样的书啊，当时连自己的饭碗都不知道在那里啊……如今饭碗是有了，但时光流逝的也差不多了……

但愿现在读书还来得及……

塞尚曾经自言自语的说：“像我这样的画家，每隔一个世纪才会出现一人。”天才们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塞尚二十岁至三十岁时的画，黑乎乎的，物体都很结实，却又有让人愉悦的感觉……这真是人类十分怪异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画面，模糊没有明显的以线条为分界线的特色，在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1798-1863）的作品中早已经出现，只是不像塞尚画中色块有一种力度感……

近现代西方社会存在的巨大的创新冲动，天才们以标新立异使自己从无数人的群体中脱颖而出，这使得十九世纪中到二十世纪上半叶西方艺术家，都努力发明一种自己的表达方式：

“一个新的世界出现了，这世界里有奇异的机器和蓬勃发展的科学巨大领域。我们的时代亲眼看见这世界的形成。时代认为在这个新世界里我们需要一个新‘人’。时代藉助于科学家、作家、画家在寻找这个新人，时代在寻找一个新的面孔、新的体形。塞尚也曾经寻找过这个人。让现代画的爱好者仔细察看，例如《骡与群贼》画中左下方几个贼的身体。他曾发现身体的异常比例如橡皮似的一种柔软，这都是和传统的解剖学不相符合的。让他察看《穿红背心的男孩}的手臂，他曾注意到这条手臂长得不自然，完全不正常，同时又看见了奇异的橡皮似的柔软。让他看看《丑角}的头，那出奇肥厚的下巴与萎缩得几乎看不见的上唇，并不合乎常理。在《大浴女》一画里，靠最左边的那个女人，有肥大的腿和股，胸部向上尖削，像个圆锥体，而她的头小得像昆虫。他从未发现这些都是我们的立体派、表现主义派、天真派及抽象神人同形同性派的实验中，所同具的变形特性之前奏吗？这些画派的画家们，或多或少有意识地凭想像做出一个新‘人’，以与旧者有所区别，正像新世界与旧世界之有所区别一样。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极短的时间足够变化一个城市的面目。乡间被城市侵入而成为一个咆哮的工厂。一度被认为不可侵犯的天空，现在被突破了。社会解体了，特权阶级动摇了，一代跟着一代，但是代代不同。动一次简单的手术，可变换一个人的性别，  我们不再知道我们是什么。每样东西是流动的，正如某些现代画中，树画得像女人的身体，而风景的轮廓，暗示着一匹野兽或人的创造物。塞尚亦戏弄造化，他在曲克的脸上涂抹绿色，像青草而不像皮肤；在他的风景画里，天像一面墙，空气变形成岩石；在他的《桥下浴者》一画中，那些女人像丛林。

我们的时代是喜欢探索深层奥秘的时代，无面目的群众使我们厌烦。我们渴望知道个人，把个人从群众里孤立出来，发现他们最本能的反应。这说明为何今日存在着一个画派，这个画派赤裸地暴露画家最基本的冲动，除了怀着观赏者与画家互相会心，两者为一体而为同一人的幻想之外，致力于唤起冲动的暴露。这类暴露内心深处的自我，启示了我们的内在，并有助于我们分享的画，‘被称为‘行动画’。。而这种被欢呼为伟大新奇的行动画，在塞尚的作品中也可以找得到。”P21－P26

   怎样理解这些现代画的动机呢？见p26：

“例如在他1869 年画的《保罗·艾里克斯向左拉读稿》，看左拉的白色上装和绘画的方法：沉重的笔触、粗线条、乱涂的条纹，透露出塞尚的愤怒和热情，就像是直接在对我们诉说，激发了我们的想像。塞尚仿佛真的与我们站在一起，我们站在他的后面，学他的手势，甚至我们所得到的印象是我们与他在共同做这些手势，我们是在创造性的梦境中，在追踪这些扭扭曲曲一有时轻淡得几乎看不见、有时粗肥深厚的线条时，我们分享了他的愤怒和喜悦；他在涂抹一片片和一条条颜料时，我们是和他交心的。当我们看保罗·艾里克斯的稿纸时，我们有着同样的心境，我们是在观赏今天所谓的“行动画”。这是一幅传统的还是现代的画？我们不知道。但是从我们刚刚发现的特点来判断，这张画与今日在客厅中及艺术中画廊里常见的许多画面相似。

   我们今天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画、形象、照 片等人为或天然的景色。电视、电影与旅行，使我们的眼和心，疲于应接各种形态和颜色。我们的眼变得多么疲倦！但是有些现代画家考虑到这一点，并且找到了一种最清醒的绘画风格，颜色少、线条简。少少的几片颜色和几根线条，算不得什么。你说这又是一种奇想，但是并不！某些中国古代画家，将他们的图画简略到几片若有若无的色彩。但是寻找这种节约手段的类似例子，用不着追溯到古代的中国，”

    这本书对现代艺术的理解很有兴趣：

   “诚然，这种物质的实体感，从我们与艺术品的关系上，可获得完满的解释。艺术品的第一个功能，在吸引对它的注意。在绘画中有实体重量的印象便是一种惊奇。人们感到惊讶的是，在平面上怎么会有凸起。对图画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吸引人注意，塞尚把这个重要性系于质量感上。”p37,

   “塞尚对于体积发生兴趣，另外还有其他原因，这必须从他的性格中去寻找因素。他的所有传记作家都说他胆小而寡断，对自己全无信心，觉得自己是弱者。因为体积暗示力量，塞尚在描绘体积时，无疑感到力量的涌动。

    塞尚生于发明电报三年之后、发明螺旋桨五年之后。这就是说，在技术、工业与科学革命之初，就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我们的世界根本变了，  并给予人类胜过宇宙的巨大力量。塞尚的喜欢质量重量，也许是由于希望表达（多少感到困惑）人类刚开始获得的这种力量。”p38,

可是一想到，塞尚的绘画革命十多年后的一战和此后二战，人类经历了二十世纪血腥的战争，真不知这样的人类创新的冲动到底意味着什么……无数人默默无闻的逝去，而人类绘画历史上转折点上的革命人物似乎是能被后来的人记住。

只是我们这个年龄段，对这种被记住的冲动到底意味着什么已产生了怀疑……

这次我真的看到了塞尚画中的立体感，用颜色搭配做成的立体感。塞尚可能是画自己夫人最多的画的画家，又是画苹果最多的画家，也是画一座山——圣维克多山最多的画家——我们中国人初看这样的画面，总会涌出一个念头，这也叫画？甚至伟大的画面？

这如同有人对站在大街上游行没有穿衣服的皇帝，大声吆喝皇帝衣服多么华丽一样的荒唐……

    其实，塞尚是在发明新的绘画工具和方法……十九世纪二十世纪西方国家的画家都是刻意地追求当发明家……

    告诉你，我在《森林中》（1898－1899年）似乎是看出了塞尚画面中的一些美感，那些站在大岩石之间的树与岩石交织出真实的山体与森林的立体感和层次感……这乱乱的颜色的涂鸦图案，似乎隐藏着某种视觉效果的魔法……

    我忽然想起了我当年曾经送初恋的女孩几本西方画家的画册让她看。转瞬间，就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今天应当感到很羞愧……因为我现在还在看西方的启蒙教育的画册，而且还刚刚看懂……我从来都是悟性太迟了的人……我到大学第五年，才部分醒悟了高等数学若干概念……

    现在看懂这些画，是不是太迟了？可是塞尚的画，对我们想要写好散文随笔有帮助吗？这是我还没有发现两者之间的关联性……现在我读书，一切都是为了实用……

    这本书的作者把塞尚的画归于天真：

   “塞尚有这种天真，卢梭（他觉得和塞尚十分相近，竟想完成他的画）似的孩子般的天真。但是塞尚的天真是双重的，像卢梭似的想象的天真和眼睛的天真。在他的《大浴女》图1里，有想象的天真：为了将人体纳入等腰三角的系统中，他在刻画人体时全不考虑解剖学；眼睛的天真：如他加长穿红背心的男 孩的手臂，又是不顾及解剖学的理论。塞尚并不管在比例上需要一双较短手臂的要求，塞尚所关心的并不是在观看前已经知道的事，而是在观看之际抒发他的感受。塞尚希望有一个纯洁的、天真的世界景象，希望做一个天真人物。他曾经说，需要‘天真地画一束胡萝卜’，和只听从‘我们眼睛的想法’。事实上，我们对于所见的东西都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这些想法影响了我们的感触。塞尚相信他的感触，利用颜色和体积的技术，尽可能忠实地表现出来。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穿红背心男孩的手臂上，使这双手臂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他觉得这双手臂又大又长，于是他就如此地画了。塞尚的这种新鲜的、天真的视觉，对这位绘画的爱好者与艺术家而言，确像卡那托泉之对女神茱诺(Juno)。每年她到卡那托泉去参拜一次，跃入水中，让泉水还给她童贞。人们去参拜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塞尚作品时，觉得这种参拜不会终止，而塞尚的名字必将永生，这便是理由 之一。在家乡向他投石的孩子们，不知道他是古往今来最天才的画家之一，I不知道他完整地保存了他们童年中最珍贵的气质。”p197

    随心所欲画出自己对世界的感觉，而不必在意是否符合过去西方的绘画规则……这似乎就是回到了中国古代文人画的理念中——被科学摄影技术逼得走投无路的西方画家，最终和完全无视科学的唯心中国画家走到了一起，真是文明史上的一大笑话……

    看了塞尚画了十几幅圣维克多山，我不禁想，若是当年的塞尚住在我所在的福州市，这福州市城边的鼓山，他会画多少幅？也会同样的画六十五幅？那福州市的鼓山，早已举世闻名了……

    我仍然不觉得塞尚乱涂出来的圣维克多山众多画面，每幅美在何处，有什么不同……或许是我太匆忙了，没有静下心来去感受……

    塞尚在1898－1905年完成的三件闻名的大画“浴女”，真会让我们普通观画者再次陷下恐慌——这画面怎么才看出美感？我们有一种乡下人进入大观园的恐慌，怕被别人笑话……

    首先这些裸女几乎都是符号性的形象，像五六岁的孩子画出一样，你别指望这五六岁的孩子画出裸女肌肤的美白，更别说性感诱惑之类……

    在1906年画的“大浴女”画面中，两侧树倒向中间与十来个条形裸女形成了坚固的三角形形状，背景紫色和土黄白色涂出来的天空，倒真也是透出某种程度甘甜的美感和诗意……这些裸女在三角形两个角，形成坚固的岩石般的支撑，使画面有巨大坚固感……两侧女人体与两侧树干又形成了近似菱形结构……画家要表达什么？是妇女支撑了整个世界？

    或仅仅是是作为风景画中的一种构图符号？

    真的有些邪门了，我静下来，多看了一下塞尚的画面，像是外国人第一次下定决心吃中国街道上的炸臭豆腐，还真吃出了不错的味道……

    塞尚看到的和想要描述的世界，肯定不是我们俗人眼中的看到的光色形构成的真实的表象世界，他看到的是如同X射线下人体的医生看到的世界一样，是一个概念构成的有色眼镜看到的世界，偏离了我们的常见的世界，这也是近现代西方画常常会引起人们困惑不解的缘故……

    这些画作的对象，大多是平时我们看不上眼的苹果等日常生活见到的东西和事物，与我们常人理解的美，有时候距离较大……

    问题是，我们若是像画家画画时那样整天看一个角落的风景，我们会真的发现如古人所说的“静观万物皆自得”，一个蜜蜂飞过，一片树叶从空中自然的飘落下来，墙边一角露出的天空中色彩，等等万物，只要我们同过去画家一样细看，就会发现时光流动，万物皆有灵……

    或许画家作品集本身没有我们常常期待的美感，但他们的作品以特别方式提醒我们，学会静静的关注这个世界，并发现万物的美……

    相对而言，塞尚的一生，基本上是平平和和的。塞尚也画了大量的自画像，大量的塞尚夫人像，大量的苹果画，大量的圣维克多山的画。将一件东西不厌其烦的画，这也可构成自己的特色——很难想象，中国人画一个山，反复画，黑白两色，很难产生的这样同一视角的几十种变化啊……

    塞尚的画面色彩，总体还是偏暗了，有奇奇怪怪的凸凹效果……

吴砺

2019.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