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里的苦乐年华 过日子就是鸡零狗碎的事情,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年人总结的经验之谈,所以越人多的大家庭,越难做到尽善尽美,免不了有恩怨故事,《红楼梦》的贾府带我们认识、体验大家庭的生活。 家庭之大,难以想象,几百人出入一个大门。人口之多,单从小姐、公子后面配备的人员可见一斑: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这么算来宝玉黛玉和迎春三姐妹身后有十个朝上的工作人员。后来又有宝钗的堂妹宝琴、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李纨的婶子及她的两个女儿、常来客居的湘云。另有做粗活和管理人、事、物品的婆子媳妇,服侍过贾家几代人在贾府养老的……赐给贾府当奴隶专门养马的所获西域之囚。 这样大的家庭就是小社会,他们的管理制度——尊礼教重孝道,某日贾政得喜报升了郎中,他先去皇上那“谢恩回来,给宗祠里磕了头,便来给贾母磕头”。日常生活中贾母最先吃饭,凤姐王夫人一旁伺候贾母吃好。这还不算,贾母吃饭前,他们要送上等时新菜,“自己的几色菜,另有两大捧盒内捧了几色菜来,便知是另外各房孝敬的旧规矩。”贾赦贾政包括贾珍都送,只有贾母才能叫停这惯例,还有食材、伙食等级,贾母是顶端。 家庭虽大,好在有各自的生活空间,统一供应物资和银钱。他们之间礼尚往来:过生日时有小礼物、手工制作的实用物件相赠;赶上数量有限时,只送有头有脸的或关系较好的,如薛姨妈叫周瑞家的送宫花,光凤姐和小姐有;湘云送丫头绛纹石戒指,只鸳鸯、金钏、平儿、袭人四人有。最大方豪爽的是宝钗,她哥哥外出做生意带回来玩意儿,宝钗“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贾环也有份,赵姨娘想趁机讨好王夫人,却被看穿冷脸相待。看来,人身份的高低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了自己。 与众曰乐,生活里他们相亲相爱,制造着欢乐。结社作诗,湘云要求作一回东,虑及湘云的家庭情况,宝钗背地里替她安排。请了老太太凤姐他们在大观园吃螃蟹,席间鸳鸯嗔怪凤姐在她那吃螃蟹,凤姐取笑她:贾琏要讨她做小老婆。琥珀接上:鸳鸯去了,平儿不容。平儿“躺枪”,不服,拿着蟹黄要往琥珀脸上抹,有防备的琥珀机灵闪过,用力过猛的平儿“刹”不住,抹到了凤姐脸上,大家笑作一团。鸳鸯得意地笑道:“这是个报应。”隔壁的贾母被笑声引诱,讨要听笑话。 人多有人多的乐趣,也有难处之时,特别是自尊心强又易伤感的年纪。宝钗生日大家看戏,凤姐提了一句:“戏子像一个人。”省却了后文,宝钗知而不言,心直口快的湘云接上:“像林妹妹。”宝玉对湘云使眼色。这下惹了大祸,有口无心的湘云觉得自己说话都被宝玉管束,自卑地联想起家庭身份赌气要回家;黛玉因被比作“戏子”而生气,本来对寄人篱下的生活就已善感,被湘云这一说,越发也在身世上说事,这样她们都朝宝玉发火。身为闺阁中女子,对“身份”如此在意,看来“身份”对人们根深蒂固。大家庭中交流,一句话一个神情不当都可能有冲突,好处在于可以操练语言技巧和情商。 单从称呼上一听到“太太”“奶奶”,人们会遐想到尊贵、享福,作者带给我们不为人知的真实生活。为大家庭操劳的凤姐表面上呼风唤雨,背地里受气,她为贾政理家,她的婆婆邢夫人心里不爽,邢夫人争的不是凤姐给别人家做事的失衡,而是曾经被贾母得宠过的失落,失意后浮躁。贾母生日,邢夫人当众出凤姐的洋相,打的是“贾母生日”牌。但睿智的贾母力挺凤姐。邢夫人不适应被冷落,一肚子怨气没人可撒,有次跟迎春抱怨,明说贾琏夫妇,暗对凤姐十分不满,迎春是出了名的“有气的死人”、“木头人”,邢夫人啰里八嗦地跟她说了不少,与对着壁子说无异。 贾母的丧事让凤姐透心凉,本该是长媳邢夫人的事,邢夫人不但不帮她维持反而朝她泄愤刁难,“公中的事”,王夫人也为难;抄家后,贾府经济局促,众人看大势已去,都不听凤姐的安排和调度,让她举步维艰焦头烂额。管事的多做事的少,“人浮于事”,凤姐身心俱疲,被小丫头传“大太太”的一句话,气到崩溃。 贾母的贴身丫头鸳鸯曾替凤姐喊冤“为人是难作的”,探春也感慨:“糊涂人多,那里较量得许多。我说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探春说的确有实例:邢夫人的兄嫂不好好过日子,没法过了,把女儿邢岫烟送到贾府,仰仗邢夫人,指望可以图生存。凤姐把她安排到迎春一处住,享受迎春同等的福利——一个月有二两银子,邢夫人又打起了银子的主意,叫邢岫烟每月给父母一两银子,仅剩一两银子不够使用,偶尔用了迎春的东西,迎春身边的妈妈丫头们不乐意了,就有明枪暗箭的事发生,为了安宁和顺,邢岫烟不得不节衣缩食用小恩小惠来讨好她们。原为靠姑妈,反倒受冷气,邢岫烟是精明的,只好自己省点苦点,无法与外人道——哑巴吃黄连,典当旧衣服撑着,被宝钗发觉,后来又有凤姐送衣的佳话。 凤姐受邢夫人的气没法说,邢岫烟被她姑妈逼得没得说,这已不是“烦难”,而是“苦难”。一个前进的队伍里,往往会受图谋个人私欲或情绪的破坏和敌对分子(势力)阻挠着。邢夫人明着对凤姐出气,内里是一厢情愿地与王夫人较劲,殃及邢岫烟。贾府另一股“逆流”,有的婆子妈妈因分工和待遇以及身份地位的低微,心怀不满,不安分而暗暗生事,暗中鼓动他人制造混乱,自己在旁取乐,没想过对与错、“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有的奴才唆使或诱使主子走“偏”,导致堕落、衰败。 过日子就是细水长流,需要踏实做事、勇于担当的人,那些将潜在的危机和危险化解掉的人们,更为坚忍,平静掩盖着赤诚地奉献,如平儿。 探春预言:“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世事里,不乏缺少定力喜欢“作耗”的人,既消耗别人也损耗了自己,制造着“后人哀后人”的轮回。 日常故事里,浸透了作者的忧患意识,家国情怀。 富贵无常,兴衰有道,自带敏感触角、细微神经的作者,感知着人性和世道。兴衰,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当阶层内部和阶级之间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意味着裂变。兴衰之理,与人心的厚薄、眼界的广狭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