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记（外十四首）

章平

夏至，1985年的落难青年 动用了世上最长的白日 自然鸟鸣可闻，花香危险 他可以飞，可以慢，可以在湖边 悠闲地看白鹭踏出碎裂的弧线 投子晓钟 他尝到了朝阳的咸味道 孔城暮雪 他用二八大杠载着女青年 弓着腰低飞过第十甲 直至遇上浮山夕照 他才懂得了什么是美的万古愁 练习翻身 在1.8*2米的床上 她的快乐略小于70厘米长 睡着时，你可以把她的浅笑 理解为慢慢打开的百合花 醒来后，忘记睡着时吧 四仰八叉的蓝雪成了另一新鲜的比喻 趁你不注意，她又变成缩了尾巴 的小乌龟。你不必怀疑 她热衷的翻身是枯燥的 信仰的快乐是单调的 我试着学习她 没有获得想要的体验 在细雨中等待什么 鹧鸪声在包围小院 泡桐叶子有了随风的念想 进出卫生间的男女 相继深信了情爱 卧在壁上的常青藤 在模仿绳索的无聊情结 我了断了飞翔，自由 深埋细雨中 长出短硬的胡茬 鸟鸣是最好的早餐 茉莉的香味在房间萦绕 如一条林荫小道向你发出邀请 露珠从枝头落向叶片 恰如一名女性跳水运动员 向你展示分裂之美 鸟鸣就藏在竹林的腹腔里 难觅好闻，像滴答滴答的细雨 让天地谈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恋 而你再也不用苦恼 早餐吃什么了 暗战 对于寂静的湖水 春风是可疑的 杜鹃花也是 它们挤在四月的路旁 集体用流血的掌声欢接陌生人 狗和断线的风筝。蚂蚁是通讯兵 它们碰着触角，慢而温暖 竹林早已洞悉这一切，内紧外松 一场春雨过后 笋将们欲欲跃试 削尖了脑袋在划着自己的疆土 它们负隅，它们茁壮 它们被黑夜一点一点吃掉 雪后记 预报中的雪落进五岭就止步了 带着雪意的山里人步行去城里 几步一滑程，后面拖着长长的尖叫声 有时震落松树上思忖的雪 有时惊飞藏在岩洞里的鸟雀 或许山路过于曲折，鸟鸣明显单薄 空空的山里 惟有颂嘉湖稀落的灯火在呼应月色 向细雨中的唐湾致敬 在山中穿行 有时是雨急，有时是路窄 有时是亲密的陌生人 递过来的笑脸绿意葱茏 汪河安静，如细雨叩镜 湿漉漉的板栗树 站在山坡上，并不为 果实的繁茂而感到羞愧 中年之后 大部分事物都有收敛之意 如蒋潭村院中的那棵古松 只为在风中按捺自己的声音 我与之对话的老人，斑鸠与稻田 都在向唐湾的山神雨神致敬 鸟鸣是座城堡 有时是一声 有时是两声 有时是雨后天晴 三声后生出座语言城堡 如果拉进一点 那些鸟鸣就藏在花丛中 你去找，它们也不现身 当然，你的咳嗽声 也不会像往常一样有用 你的故意起咳 只会惊着 城堡之外 没有防御的母亲 人水共长天一色 春风落进水里 湖面总是脸色沉静 偶尔，被鱼群的抢滩登陆 弄出响动。没有美人 柳絮显得漫不经心 桃花也不再轻薄逐流水 见到客人，它们只是笑笑 便笑成十里。还未至夕阳下沉 浅滩边的红花草已自成风景 如果你走得更深 就能遇见一位老人 戴着斗笠，穿着蓑衣 在掌舵摇行。指点江山时 仿佛整个水面都听他的 连一草一木也听他的 大雪 大于一场雪落在大雪这天 大于雪上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被另一场雪偷换概念 大雪，并不会 因为你思念 就风风火火的回到人间 让小狗画梅花，小蛇不冬眠 雨后漂流 秋雨过后 溪石新鲜蓬勃 我们脱鞋上艇 被好奇的本能驱使着 被浪花无端的击打着 湿身已不再重要 在流水的裂缝里如何保持移动 在手解放脚的悖论里如何创造运动学 踢猫理论时有发生，后又达成和解 好在暮色赶到之前，我们及时上岸 赤脚与大地短刀相接的人 正感受着荣耀过后的沁凉 清河的原野 最先接待我们的是一处蓼子花 它格格不入的红点燃了清河的悲伤 像被打过招呼，白鲢死在水面上 引来千百条麦䴸鱼，这是洪水褪去的逻辑学 一棵水杉盯住我，一排水杉远离我们 像有人故意摁了一下开关，一池的鹭鸟 用白拉开清河原野的纵深。一对小女孩 坐在田埂的青草里，她们眼中的美好 并没有被颗粒无收破坏 秋月 我见过很多次秋月 洁白的，血红的，女性的 我相信，一定有一条小路 绕过了湖水，和散落的桂花潦草的相拥 当秋风缓缓的落在水面上 一定有什么从辽阔的原野升起来 我看到露水在红蓼花上颤笑 虫鸣在言不由衷的歌颂夜晚 我知道，你眼中的微微荡漾 是对一列参差不齐芦苇的怅惘 清晨 喜雨过后 穿过梅树和樱花林 软泥上尽是些花的尸体 来到一片返青之地 青草还未长成幼儿牙齿 你不必有焦虑之感 鸟鸣随处可闻 鹧鸪整体在为山神祈福 麻雀围圈向稻谷致敬 瑞香已提前怒放 她那么多眼睛都愿意噙着露珠 而蓝雪还在情伤的治愈中 一个不愿与时间讲和的清晨 已经枯萎的身体里都愿意冒出嫩芽 散步 每天傍晚 我都会陪她走上一程 有时路过六尺巷看暧昧的星空 有时挨着龙眠河，看河水 被撞碎成一串串细小的气泡 有时在师范的操场上 单纯到为了避开熙攘的人群 还记得春夏交接的时候 满目的蔷薇围着庭廊铺开 它们用风梳理着身体 然后又让风消失在涟漪中 如今是深秋 小路会如期安静下来 桂树的香味和台阶一起向前延伸着 就这样，我们又走完 一个草木傍晚 完美而清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