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二）

吴砺

                       《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二）

离开了牧人们的驻地之后，我们渡过了一条河流，攀上了一个斜坡，接着迷失了方向。我们已经在山麓上跋涉了很长的一段路，突然有几名目光犀利的青年牧人发现了我们。他们几乎就在我们下部的山谷中，但距离仍相当远，他们在山谷中不停地呼喊着什么，那呼喊声时断时续地传人我们耳中。起初不知道他们是在呼喊我们，后经我们仔细倾听，才勉强理解他们喊话的意思：我们必须原路返回，经过森林向上攀登。

我于此须做一番补充说明。在西藏，向一名行人指路或指引他走上正路（如果他迷路的话）等作法，从宗教观点来看被认为是很有功德的事。据喇嘛教的信仰，有意向一名旅．行者（尤其是一名朝圣者或喇嘛）指错路，或当他走错路时不提醒，这人在死后会进人中阴（凄凉的阴处），①不可能找到前往任何转生的道路。P102

我们在第二天翻过了该山口。傍晚时刮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一直到次日清晨。夜如同墨一般漆黑。我们已不可能找到通向一个村庄的道路了，尽管该村庄距此不太远，我们已听到那里的阵阵犬吠声。

大风，使我们无法解开自己的口袋，以取出帐篷——被子，并将之压在自己身上。我们彼此依偎着，倚一棵带刺的灌木蹲着度过了这一夜，牙齿咬得嘎吱响，觉得寒风冷气似乎刺透了我们的大脑。这是我在这次旅行中所度过的最艰苦难熬的夜晚。天将黎明时，风暴平息了，我们看到自己身处距离一个山口处的村庄不到半小时行程的地方，通向桑昂曲宗的路经过该山口。P113

一名画家可能会在这座倚浅灰色 山岩、在黄色的树叶丛中和光线充足的藏族庄园中，发现一种创作风景画的很好索材。

庄园的前面是滚动着乳白色河水的萨尔温江，江两岸都结有银光闪亮的冰穗。很可能欧洲旅行家都未曾在该江的这一带见过这样的水，狂暴不羁的萨尔温江在其光秃秃的两岸和悬崖峭壁之间蜿蜒奔腾，巍巍的山峰高耸入云。

我很乐意坐在那被太阳照耀的石头上欣赏风景，沉浸于把我引向这里从事冒险活动的陶醉之中。如果慈悲的神继续保佑我，我还想走得更远，甚至是遥远得多的地方．但现在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我所扮演的那种年迈体衰的角色应少一点诗意。P117

次日，我们翻过了一片风景秀丽的开放的山峦，那里的积雪层已经不太厚了：

1练近傍晚时，我们到达了色博寺。它具有浪漫色彩地屹立在由大山形成的一个高山窝中，其前面是一片平缀山麓、一片辽阔的草原，左边是一片冷杉树林。这里简直是早期本笃会士或方济各会土们的一处真正的隐修地。西藏是隐修理想仍受尊崇的最后地区。P136

一天下午，前往寺院布施供品的一名富裕的旅行者自动停下来，赏给我们每个人两个卢比，未向我们提任何问题就继续赶路了，我们被这种意外的所得惊讶得目瞪口呆。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非常认真地对待我们那乞丐角色，虽然它有时可以为我们获得相当 丰厚的收益。一旦我们到达西藏腹地，我们则更喜欢采取更为简便迅速的办法：采购我们所需要的一切。然而，正如在前一种情况下那样，在未受到恳请的情况下，布施便会自动到达我们的手中。

在我的一生中，我未从事过如此花费甚少的旅行。庸登和我在旅途中每当回忆起这些详细情节时都哑然失笑，如我们在阅读关于形成其驮队的无数骆驼，牦牛或母骡的探险者们的著作有时发笑那样。他们携带数百公斤的食物，耗费巨资；尽管有了这一切，他们还在不同程度上使其目的搁浅而告失败。

我本来可以穿行整条路而不花分文，但由于我们像奢侈的乞丐那样生活，要美餐糖蜜点心、干果，上等茶，同时又消费大量酥油，所以我们在四个月以后（在我们从云南赴拉萨的过程中）两个人共花费了近100 卢比。

现在在亚洲那令人非常愉快的土地上从事旅行，已不必以金钱为基础了。P140

穿行神秘的波域，这是许多传说中的内容，我无疑也曾  ．梦想过这一切。这在我的思想中，甚至是一种已经根深蒂固的念头，在数年前，当我们居住在塔尔寺时，我与庸登讨论越然而，从西藏中部的商人或康地人中搜集到的有关资料，使人略感不安。许多人都声称波巴人是食人生番，那些比较温和的人在这一问题上则持保留态度，但所有人都声称，不属于波巴部的任何敢于冒险进入这一地区的人，都不会再出现了。

因此，我对进行这一冒险仍有一定的犹豫。但那位将军的话使我最后下了决心：“任何人都未曾经过那里！……”我的邻居未能选择更好的名词来吸引我，从这一天起，我便作出了决定，一定要看到这个“任何人都未曾经过”的地区。这确实是“通向拉萨的一条颇为吸引人的道路”，我非常感谢这位将军，无论他是否有意，他都帮了我的忙1P144

从我们所处的高地一直下到谷底，再由那里攀登上一座几乎是垂直的山壁直到营地，这样就占用了我们许多时间，使我们相当疲劳，但绰绰有余的报偿，弥补了我们的辛苦。在，到达一个小山坳（其上部便是引起我们注意的那堆干草）时，我们惊喜地发现在山坳较深的地方有一间牧民们曾居住过的真正茅屋，包括一些很大的篷顶畜圈，其中一问是守牧人的房间。这间房子，由一道坚实的隔墙与畜圈分开，组成简单的小院。部分隔墙由栅栏组成，房中有一个恰恰位于屋顶洞下面的灶。在房间周围，有一直陷到踝骨处的一层被灰尘覆盖的干牛、羊粪，这足以说明当畜群进圈时本处呈现的卫生状态。我似乎闻到了自己即将在那里过夜的小屋子中的气味。但身边有如此多的燃料，使我感到它如同一个天堂。

很可能我们是山上仅有的人类，但有人曾向我们提起过土匪，所以入睡之前，我们在自己身边和畜圈敞开的大门间设下了陷 阱。如果夜间有人从外面进来，毋需走三步就会使其双脚被紧贴地面的绳索绊住，其仰天跌倒发出的声响足以惊醒我们。我们不能有更多的要求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在酣睡时出其不意地被人活捉。

尽管严寒使我瑟瑟发抖，但我仍长时间地逗留在外面，在这个荒凉、被一轮特大而耀眼的满月照亮的“避暑圣地”徘徊，

我在这里该感到多么幸福啊！我正在走向这些至今无人探险的神秘的山巅，独自一人沉浸在寂静之中，“欣赏着静和宁之美”，正如一段佛经中所说的那样。

我们本应在夜半时离开牧人营地，以便能在中午前后翻越山口。由于昨晚负重行走的时间太长，以及我们睡在篝火之旁的那种令人享受不尽的温暖，使我们睡的时间比原来长多了。我也在那种既不吃饭也不喝茶就出发的想法前退却了，因为我们坚信在即将到达的高山上找不到任何燃料。况且，在大山上面又会出现什么问题呢？我们沿大山的另一面山麓下山之前需行走多长时间呢？山口是否可以翻越呢？，我们对这一切无法猜测，。山谷中的农民仅告诉我们情况可能会如此。

庸登当然是被请求了几次才前往河边，到河边汲水需要走很长时间。昨晚还勉强能够流动的河水，在夜间可能完全结冰了。从那里带回冰块，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融化……他向我提出了各种绝妙的理由以逃避这趟苦差。他最终还是去了，在冰下和岩石闯找到了很少一点水，我们才喝了茶。但在我们离开此地前，天已亮了，

在上午发现的一个山顶嘛呢堆使我们确信即将到达山口了，唉！实际情况远非如此。在堆起山顶嘛呢堆的小山脊之后，有一条荒凉的路，延伸在陡峭的高坡之间，现已被淡红色的荆棘覆没，一堵岩壁由灰色和暗色两种颜色变化丽成。我寻找着牧民们其它营地的踪迹，但徒劳无益，光秃秃的地貌令人觉得畜群可能从未被赶到如此高海拔的地方，

面对我们的山谷似乎已被封闭，有一座几乎横断、呈灰砖色的山峰。在蓝色的天空勾画出一条很粗的线条。一切似乎都说明我们到达了山顶的最高点。我们需要穿越的距离并不很大，但对于那些负重在空气稀薄的高海拔地区登山的人来说，却够远了。望见攀登的尽头给了我们勇气，我们加快步伐前进。

但有一件事使我比较担心。我在该山脊上没有发现任何嘛呢堆。西藏人有时也在一条向山口攀登的道路的其它地点筑这样的嘛呢堆，但从不忽视在山的顶峰建起体积最大的一个来。在我们到达自己怀疑能否从那里沿相反方向下山的地方，对这种缺乏石堆的解释也就自动出现了．

怎样表达我此时的感觉呢？惊讶和不安交织在一起，我感到既惊奇、又惶恐不安。一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风景突然从遥远的山谷包围中出现在我们面前。

人们可以想象一片被大雪覆盖的辽阔旷野，在我左边是一片高原，它以一堵青绿色的冰墙和洁白的陡峭山崖为边际。在我们的右边是一片很宽阔的波浪形地面，由两座较矮的山岭环绕，以缓坡一直上升到它在地平线上变乎坦时为止，四周是环绕它的山峰。

我们面对的也是一片辽阔的高原，它逐渐高升并消失在远方，而我们又无法辨别它是通向山口的顶峰，还是通向另一片无出口的高地。

任何描述都无法使人对这种背景产生确切的印象。正是这种壮严的场面使那些信徒们双膝跪了下来，如同跪在掩饰龙颜的帘子面前一样。

在旅途中庸登和我已不止一次见到这种情形，所以对此也就满不在乎了。我们默默地巡视了一番。此时，讲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我们清楚地理解这一点。

到底应该向哪个方向走呢？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山口完全可能位于我们的对面，又位于我们的右边。现在已临近傍晚，如果迷失方向会使我们在这冰天雪地的山峰上整夜徘徊，在西藏作为“登山运动员”的经验，足以使我们清楚地理解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我们的探险很可能在刚开始就结束，探险者从不叙述他们的历史。

虽然我们处于白天最短的时期，但我们在黄昏之前仍有不少时间。而且幸运的是，月亮整夜都照耀着大地。我们没有理由感到惊慌不安，最重要的是不要迷路，应尽快赶路，

我再次环顾自己的右方，巡视这一地区，然后作出决定：一直向前走．于是我们又出发了。

从事冒险的诱惑激励着我，虽然雪层变得越来越厚，我们仍相当快地前进。

深受到达山口或发现我们是否走错方向念头的支配，我迅速走到了负荷比我重得多的庸登前面。

在穿越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我停下饑喳想看一下庸登是否已远远落后，于是我向身后望去。

我永远不会忘记出现在我眼前的那种场面，

在距我很远的地方，于一片恬静的白色旷野中，有一个小黑点正缓慢地移动，酷似费力地沿一片辽阔、倾斜的高原攀登的一只小昆虫。这巨大的冰川和辽阔的沉寂之地是我这一路所欣赏过的最为奇特的地区，从而更突出了在这神奇的地区、敢于独自在隆冬冒险的瘦弱旅行家的那种胆魄、毅力。

一种无法表达的心情浸入了我的心中。在我多次鲁莽的远足中偕这位忠实的旅伴而行，难道能让他丧命于这偏僻的地区吗？正如人们有时在西藏的高山上遇到其儘硬尸体的那些朝圣者那样，这样的结局可能会使我感到好笑，但是对于他来说，则是无法接受的。我会找到路，而且也有这样的义务。毫无疑问，正如在其它许多情况下那样，我们能摆脱这种困境，

现在不是浪费感情的时候。夜幕已减弱了风景中那刺目的白色，此时我们本来应在山麓的另一侧下山走得很远了。

我又开始向前走，时而借助我那长长的铁手杖跳跃前进。我真不知自己是怎样前进的，但未作停留，

最后，我辨认出了被大雪覆盖的一个小山丘。从中露出了一些荆棘丛的千树枝，上面挂有已被冻直、顶部带冰的小幡，在风中发出枯燥的碰撞声。这就是山顶嘛呢堆，我们已到达山口的顶峰了。

我向庸登打手势，我觉得他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遥远。此时的他显得那样渺小，似乎快要融化在黄昏的阴影中了，他一开始没有发现我打手势，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也在挥动手杖。他明白我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我在石堆旁等他，月亮已经升起。月光射到冰川上，射到被大雪覆盖的陡峭山崖、辽阔的白色平原、及前面几条冰冻的银白色的溪流、和过去未见过的山谷中。

白天那毫无生气的风景，在月光下似乎苏醒了。流星照耀在雪层上，与自山顶发出的光芒相映；喃喃的细语声好像是被风吹来的，它们似乎在交换一些令人无法解释的信息。

也可能是这些原始山峰上的神灵鬼怪将在这偏僻的、白色的高地上集会、玩耍、舞蹈，或者是什么重要会议正在绿色的巨人间举行，他们头戴寒光，守卫着这不可侵犯的地区。

有谁知道那勇敢的行人会进入哪里躲藏起来，并一动不动地逗留到天亮的秘密……寒冷使我们不能如此莽撞地守夜，迷人的夜守护着其秘密。

西藏人在夜间不呼唤“神必胜”。我遵循这一习惯，仅向六个方向念了一声古老的梵文；“愿众生幸运I”

恢复了勇气的庸登在理解我的手势后，便加快步伐前进，很快赶上了我。我们没有耽搁多久，便开始下坡。

山间小道在月光的照耀下很容易辨认出来。山麓这边的雪不太厚，地面（一种黄色的砾石地）经常裸露出来。

然鸟山口的海拔高度究竟是多少？在对此作具体考察之前，不能信口开河。然而，从数年来穿越这一地区许多高山的经验，再借助某些指数，将之与已知其高度的山峰作一比较，可以对此有一个大致的看法。我在登山时，一直很注意观察植被，并记下了各种细节，由此，我认为该山口的海拔可能与我在二个月前翻越过的竹卡山口相同（即使不是超过），与纳古山口和我所知道的其它几个山口的海拔相同，约在5489—5555 米之间。但这只是我的推洒，

我们非常清楚，在到达能找到燃料的地方之前，我们必须在夜间走一阵儿。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我们找到了山口并安全地翻过了它。这一顺利的开端，使我们感到很兴奋。

在这种心情伴随下，我们到达了一个山谷。那里有一条冰封的小河，谷底遍布光滑的冰层。当然，看不到山间小路的踪迹。我们左右徘徊，以设法找到某种路标，最后，我在，山脚下发现了一条羊肠小道。此后，我们就沿它前进，从平缓的山麓下山，走起来感到很舒服，

在明亮的月光下缓缓而行，真是迷人。很快有些灌木丛出现了，分布于高山牧场中，除此之外，该地区完全是光秃秃的，

不能妄想不点火就停下来。  自雪山顶上刮来的一阵寒风席卷了山谷，风力越来越大，找不到任何避风之地，唯有自身的运动才能保持温暖。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到三点，在路上共走了19个小时，其间既未休息，也未吃喝。我感到极度疲倦。P155

就在同一天，我们走出了从然乌山脚下就一直前进的山谷。它出山口以后便进入了另一个更为广阔的山谷，后者在高山峻岭之间一直延伸到望不到头的地方。

太阳光不如平时那样强烈了，几片白色的淡云在暗淡的蓝色天空中飘荡。我们进入的这一绝对空旷的地区，沉浸在一片温和的阳光中，显示出一种十分特殊的景象。这里仿佛是人类罕至的地方，看不到任何营地，也寻不到人类生活的踪迹。

我们在这迷人的沙漠中行走，就如同视察该地区庄园中第一批和唯一的一批居民。P159

吴砺

2019.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