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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太平天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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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1 09: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太平天国》(五)


香港自1841 年建埠以来,就弥漫着悲观气氛,洋人和军队罹患热病而丧生亦时有所闻,但是洪仁玕所处的1850 年代的香港已日渐繁荣,尤其是维多利亚湾一带。理雅各把这繁荣归于太平天国以及广州一带秘密结社所造成的社会混乱,于是,1852 年到 1853年成了“香港繁荣的转捩点”。当时,中国的有钱人家逃往香港避乱;房屋需求紧俏,租金上扬;原本稀落的街道,如今摩肩接踵;华人开了新的商行,为本地商业注入活力;英国皇家工程协会修建了规划完善的道路-排水道和港口设施,英国人还种了灌木丛和竹子以改善空气质量;加上路灯和路灯夫、壮观的邮局以及从孟买来的园丁与邮递员、新建教堂和坚固的房屋,种种变化让这块殖民地有了新风貌,只是外地人抱怨这儿的房租和唯一一家好旅馆的价格过高。u

这块小殖民地呈现了西方和中国最好的一面,也呈现了最坏的一面,它混合了这两种文化。对于中国人和洋人来说,香港是一个大赌场。这里有非法的鸦片贸易,诈骗绑架,以及帮派之间的残酷搏杀。胆大的强盗利用新建的下水道作秘密通道,躲过地上的哨兵。香港的妓院数量曾比正当人家的房子还多。犯罪和暴力盛行意味着“经常使用绞架”,不管中国人、英国人,都是当众绞死。13不过,华商也开始在贸易、地产和航运崭露头角。中国人研习英国法律。年轻的中国姑娘在特别的学校里受训,英语造诣颇高。虽然有些女孩后来和洋人私通,但其他的女孩仍可仿效卡德威尔(DanielCaldwell)之妻——卡德威尔曾是香港探长,负责缉捕海盗,令人闻之丧胆,后来被升为登记注册的主管官员,他公开迎娶了一名皈依基督教的中国女子为妻。满心困惑的理雅各如此说道:“有时,我会想象不列颠女神站在山顶,自豪地俯视着这座由她的儿子所建造的罪恶大城。”14p348

洪秀全以充满宗教意味的措词来表达他对东征和太平天国最后胜利前景的看法。洪秀全在1861 年 6月又下了一道诏书,告谕臣民,他上了天庭,与东王和西王商讨过战事进程,一起研究策略,以期使大军告捷 52。有几次,现年十二岁的幼天王天贵也与天王、东王同行。洪秀全要儿子别害怕,因为天祖父会一直守护在身旁。洪秀全为了增强这种信念,还把儿子的名字改为“天贵福”,意为“天堂的宝贵幸福”。从此在太平天国须避“福”字,一如“耶和华”和“耶稣”这些字。书写“福”字时,须在中间加上一划。53

天贵虽然还年轻,但他的梦也开始与父亲相印证。他已经预言了1860 年太平军第二次解南京之围,他梦到两条蛇绕城,他用剑杀了蛇。洪秀全大喜,为庆祝梦的应验,特立节日以纪念54。洪秀全并以诗文志之,还将之与自己梦中的胜利景象联系起来:

父子公孙坐天朝,太平一统烧蛇虎。“

上帝基督带作主,既斩蛇虎狗妖邪。

爷哥降带坐江山。同世一家奏凯还。56

上帝也透过洪秀全之妻又正月宫传话。她梦到上帝谕之:“你请天王宽心胸,天下太平漫漫来,就见太平天堂通,有日南片天门开,合紧大战永光荣。”51

有时,洪秀全也会把自己的梦与其母、子、妻之梦境相混。1 860 年,洪秀全在太平军取得苏州大捷之前告诉信徒,他在尘世的母亲看到三个已故的封王东王、西王、南王“去诛妖”,彼进军至金龙殿前,高声欢呼“万岁”58。

1860 年 10月某天拂晓,洪秀全记下一梦,圣父托梦给他,“朕见无数天兵将,进贡圣物宝纵横,在朕面前虔摆列,朕时含笑欢无声”59。两天之后,上帝再次托梦洪秀全,他与两名妇女同路而行,四只黄虎堵在路前,洪秀全为了救妇女,转头回去引老虎跟着他。他赤手空拳与老虎做殊死斗。正打着,老虎忽地变成了人,洪秀全也惊醒了。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得诗一首:

今有四虎尽杀开,普天臣民奏凯回,

天堂路通妖虎灭,一统乾坤天排来。

洪秀全又沉沉睡去,回到打斗的场面。此时,他看到四只老虎瘫在地上死了。但是,虎尸旁躺着两个新的幽灵——两条黑狗。其中一犬显然已死,另一犬还有生机。洪秀全以手击之,它用人话大喊:“我恐。”洪秀全回说:“朕要诛你!”他在梦里杀了狗。洪秀全喜极而醒,告诉信徒说,他知道了他和儿子的统治将持续千秋万代。61p360

罗孝全在1862 年 1月20日离开南京,到停泊在长江边的一艘英国船寻求庇护。他给报纸写了一封信,怒气冲冲,称干王洪仁玕大大委屈了他,而洪秀全则是“狂人,完全不适合统治,且政府全无组织可言”:。《北华捷报》 (North China Herald)在2月初报道了罗孝全安全抵达上海,但字里行间对这位牧师并无同情之意,反而戏称他为“浦东大主教阁下”、“冒牌的狄奥根尼( Diogenes),日后将成传教士里的柏拉图”:。在报纸的编辑眼里,罗孝全误道公众,错看太平天国多年,他的出逃只不过还了公众一个如诗的公道而已。“这人最先点了火,引发这场大规模的渎神和屠杀,最后也逃离自己所唤醒的恶魔——一—:己所唤醒的恶魔——如浮士德逃离魔鬼梅菲斯特。”,p383

太平军的处境固然严峻,但他们所受的苦远远比不上这一带的百姓,战事无止境,百姓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长江三角洲的百姓至少要对付八路来回征伐的人马,包括太平军的野战部队,与太平军松散结盟的秘密社团和其他非正规军,独立的水陆帮匪,地方团练和农民自卫武装,由像曾国藩弟兄之流所招募的大队官军,归江苏省官员统率的朝廷正规军,由清廷雇佣、由美国人华尔(FrederickWard)指挥的洋枪队,以及由英国人指挥,以海军上将何伯(Hope)和陆军准将士迪佛立( Staveley)为首的西洋各国海陆联军。

在这一年多来,从上海经苏州到长江边,甚至直至南京城下的洋人和中国人,不管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皆可见到荒凉景象,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在这片长宽各约八十公里的地区,每间房合几乎都被破坏,或是烧掉一角,或是拆了门板屋梁。这些木料或是充作军队的薪材,或是用来搭建浮桥,或是充作防御工事,绕村而立。在这些用作短期营地的村庄里,男丁被各方人马强行征用,妇女则被掳走,徒余“炮弹壳与白森森的尸骨间杂相伴”,三五老人收拾断垣残壁u。这些村落的“房舍尽毁;满地污秽;尸骨或弃之于野,或于沟壑,听任腐烂”。江边的屋合都遭洗劫,有时连绵数十里而不绝,百姓顶多只能睡在简陋的草房或芦苇棚下。13

只要能拿来烧的东西,不管是木材、干草、棉花梗、芦苇,价格都翻了一两翻。村民以“老人为主,脸上满是痛苦绝望”14,站在河边,拿出小篮,里头有一点鸡蛋、橙子或小块猪肉等。在路上遇到的村民,脸上刺着“太平天国”四个字,表明他们是从战场逃出,又被太平军军官抓到,以此方式警告他们不要再开溜。有些人脸颊下陷,上有疤痕。是因想用)J刮掉脸上的字。15

旅人遇到的难民,有些是三五成群,有些则多达三百五十人左右,男女老少皆有,还有些残疾人,有的扛着家当,有的扛着旗子和长矛,有的空手而行。西方传教士循陆路走过废弃的村庄,只见尸骨四处散落,动物在残垣间觅食。而走水路的传教士发现,他们有时要从浮在河上的腐尸 之间慢慢开出路来。16一个在苏州附近旅行的传教士看着眼前的尸体“直想吐”,有一幅景象长驻心头,萦绕不去,“一个小孩活活饿死,干尸撑坐在中国人给还不会走路的小孩用的那种似椅似床的东西上”“。

就连那些英国退伍军官也深有同感。他们见多识广,早对战争引起的苦痛习以为常了,起先讥讽传教士多愁善感,过于夸大苦难,到后来也有类似的看法。“在所有我们有机会去过的地方”,英国远征军军需官渥西雷(Garnet Wolseley)写道:“人民的痛苦和惨状无法以笔墨形容。一大家子挤在用芦苇搭成的矮棚里,刺骨的北风从破敝处呼啸而人,这些人衣衫褴褛,蜷缩在一起以取暖。老人沮丧不乐,太过虚弱,无法工作,而孩子的脸上饿到露出渴望的神情,凡是见过这场面的,便会永难忘怀。”18p390

甚至到了1862 年夏天,情势仍无好转。英国领事报告:“我们这儿又挤满了难民,这次的人数比以往还多。他们居然在房子前面的江岸、石桥边的路上扎营。无数的妇女、老人、孩童风餐露宿,他们没有足够的食物,令人触目惊心。”25战事无休无止,导致缺衣少食,那些为了寻求庇护而住在上海的村民境况悲惨。1862 年夏天,李秀成最后一次进攻不成之后,一名自称“慈善家”的西方人写下了他闯进中国难民盾集处之所见:难民挤在汉伯利路(Hanbury’sRoad)旁以竹子搭成的陋屋里,有些人“外表又瘦又可怜”;一些人“因饥饿和疾病而处于死亡边缘”,他们躺在烂泥地里,每次江水涨潮都会淹在水里;活人中间夹着“腐烂程度不等的”死尸,有时活人就和死去的亲人在一起。一个还活着的母亲躺在地上,虚弱到无法搬动她那两个已死去、光着身子的孩子,他们“身上盖着融雪和烂泥”,躺在她的身旁。这些骨瘦如柴的活人仅靠一种时有时无的捐献“米票”制维持生活,为了买更多的粮食,那位“慈善家”呼吁上海居民捐款五百美元,他保证自己会提供其中的三分之一26。1862 年年底,气候寒冷,所有在中国剧院里看戏的洋人都被请求捐献与门票相等的钱,“为饥饿、可怜的中国人提供食物”“。p391

根据李秀成所述,他在1864 年春天告诉洪秀全:“合城无食,男妇死者甚多,恳求降旨,应何筹谋,以安众心。”但是,饥饿并未让天王畏惧,他仔细读了《出埃及记》第16章,知道上帝会保护忠诚的太平军,一如他每天清晨在地面的露水里撒吗哪,来保佑在西乃荒漠里的以色列子民,达四十年之久。洪秀全从1862 年起,下令属下模仿以色列子民,每年存放十蒲式耳的吗哪以佑其渡过难关。《圣经》上说是如白霜的小圆物,味道甘甜,但吗哪到底是什么,并不能确定,《遗诏圣书》上以甜露和甘露来形容19。洪秀全回答李秀成:“合城俱食咁(甜)露,可以养生。”并下令:“取来做好,朕先食之。”没人知道该怎么遵旨,李秀成说:“我天王在其宫中阔地自寻,将百草之类,制作一团,送出官来,要合朝依行毋违,降诏饬众遵行,各而备食。”20天王也在宫里吃那些结成块的野草。1864 年 4月,洪秀全在五十岁寿诞之后几个月病倒了。5月,病情有所好转,但很快又加重了。病因不详,李秀成确信是由于“食咁露”,而且“又不肯食药方”。他的堂弟洪仁玕说这是一次“拖了二十天的病”。其子天贵福则说他的父亲“被病拖垮了”。21洪秀全在5月30日的谕旨里(或旁人以他的名义),说他去天国的时候到了,并请求天父天兄遣天兵来保卫天京22。

1864 年 6月1日,洪秀全安静地去世,死时并没有大张旗鼓。一名宫女只用黄绸尸布将遗体裹起,埋在地下,一如他教导太平军对待死去的同胞一般。对一个很快就会升天的人来说,是不需要棺材的。其实,洪秀全不久前还下令禁用棺材,并禁止部下言及“死”字,而要用“升天”或“迁福”。23

洪秀全死了五日之后,幼天王天贵福坐上王座。诸大臣先向上帝祈祷,然后向新天王表示敬意效忠。官军谨慎筹划总攻,在这段期间幼天王坐了六个礼拜的王位,一如他所忆:“朝事都是干王掌管,兵权都是忠王掌管,所下诏旨,都是他们做现成了叫我写的。”24 然而,由于干王洪仁玕一直在南边的湖州,所以幼天王基本上是处于忠王李秀成的控制之下。李秀成说:“自幼主登基之后,军又无粮,兵又自乱。主又幼小,提(摄)政无决断之人才。”因此,“合城文武,无计可施”。25p416

官军、法军、太平天国叛军配备新式武器,且人数日增,力量远远胜过湖州的太平军守军,所以到了1864 年8月底,洪仁玕和幼天王便弃城而逃。他们继续南行,似乎想回到太平天国运动发源的广东。他们又在逃亡中苟活了一个月。到了10月,,一队官军突袭营寨,洪仁玕与幼天王失散。10月9日,洪仁玕首先被擒42。在受官府审讯的过程中,洪仁玕反复申述他对天王无上权能的确信。他对他们称,洪秀全“长予九龄”,“其天禀圣聪”43。至于紫荆山之崛起,“固由历年神迹所致”;虽然太平天国运动终告失败,但“其享福最久者,首推天王”,因为那些跟他一起在紫荆山首事的同伴皆已过世,唯有他留存于世。1 1月23日,洪仁玕在江西省会南昌被处决44。

官军袭击营地,擒获洪仁玕之时,幼天王天贵福由十个随从陪伴,逃了出去。他们经过一座小桥,爬上附近山丘,躲进土坑。幼天王的随从被官军发现并带走了,而他本人却设法躲过搜捕,在山里藏了四天,惊恐万分而又孤单无援,最后饿得浑身瘫软无力,竟想自行了断。突然,不知是幻觉抑或现实,“一个极高极大的人,浑身雪白”,给了他一个饼吃,随即就消失了。恢复体力后,天贵福剃掉了太平军式的长发,几天后,他谎称姓张,来自湖北。在当地的一户农家找了份活干。农忙过后,他继续前行,其间有人抢走了他所余的衣物,而另一个还强迫他挑竹子。45

洪天贵福最后于1864 年 10月25日被官军抓获。他乞求朝廷宽宥,还写了一份简短的供状。他对父亲的回忆很简略:“老天王叫我读天主教的书,不准看古书,把那古书都叫妖书。我也偷看过三十多本,所以古书名色也还记得几种。”46 关于整个这场漫长的战争以及所有的规划,他告诉清军的仅仅是“那打江山的事,都是老天王做的,与我无干”。他告诉审讯者,他自己最大的心愿,如能获释,那他将静心研习儒学,并努力去考个秀才。47审判他的官员得很有幽默感,才会让幼天王多活几天,听由他去考中他父亲一再落第的科试,但没有人胆敢给予这种机会。于是,1864 年 1 1月18日,幼天王被处决,是日离他十五岁生日正好还有一星期48。

到了1864 年年底,不仅天王已辞世,而且所有那些他册封于他左右的核心圈内的诸王都已死尽:北王、东王、南王、西王,翼王、干王、忠王以及洪秀全之子幼天王天贵福。即使天父皇上帝对洪秀全的离世感到伤心,也没有任何迹象可寻。洪秀全的天兄耶稣也是默不作声。甚至那位在生他时疼痛号叫并奋力保护婴儿不被七头龙吞食的天妈,此时也在天庭沉默不语。

在那些洋人正在兴建的城镇,码头边商船檣桅如林,洋人在此随意活动。三五洋人玩着走钢索,一些人合绑着脚,东倒西歪地跑着,一些人做着手推车比赛———用布蒙上眼睛,推着车子,在满场观众的喝彩声中摸索着,冲向连自己也看不清的终点,一些人在城墙外支起遮阳篷打台球,一心想击败对手。有些同伴则厌倦于无所不在的死亡气息,离开营地,走到颇具魅力的忘步泉。他们在此手端着冰凉的酒杯,凝望天兵营寨闪烁不定的篝火,耳边不时传来锣鼓号角声,逐渐沉醉于遗忘之中。p423”



吴砺

20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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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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