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深浅话晴雯

乡愁 · 发表于 2020-4-8 21:55:23

不知深浅话晴雯

《红楼梦》里的晴雯很吸引眼球，她是可甜可咸、可酸可辣的小姐姐。

花季的她，有着符合年龄的活泼烂漫。过年期间大家耍钱，她也耍，不像袭人、麝月那样把守岗位。袭人母逝回家，麝月求助她：“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晴雯坐在熏笼上不耐烦地说：“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宝玉替她代劳了。半夜里，宝玉叫人要吃茶，麝月起来了，晴雯说：“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开玩笑地说：“越发上脸儿了！”晴雯说：“好妹妹，明儿晚上你别动，我伏侍你一夜，如何？”花式讨好，自然成功。麝月说要到外头看月亮，晴雯吓唬道：“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看到麝月外出，她悄悄地走出房门，想要偷偷吓麝月，宝玉担心真吓到了，急着说破了。晴雯起床没加衣，冷风一吹，直喊“冷”，宝玉叫到他被窝里渥一伙，她依了。

在勤快上晴雯有欠缺，她另有优点。宝玉的舅舅生日，袭人不在家，“天未明时，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该醒了，只是睡不够！你出去叫人给他预备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病在床上，日常事务心中有数。赵姨娘打了芳官，芳官与她的小伙伴们围住赵姨娘闹得不可开交，晴雯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异常情况，反应快速。

对宝玉忠心耿耿。宝玉说要写字叫她研墨，她乐为；叫她把“绛云轩”三个字贴到门斗上，“亲自爬高上梯”地贴好，哪怕手冷僵了。宝玉生病断荤多日，晴雯抱怨：“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闹到多早晚？”边说边摆菜，看到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了放在宝玉跟前。宝玉不小心烧坏了孔雀褂子，晴雯看他心急如焚，无暇顾及自己，带病挣扎着坐起连夜补。宝玉愧歉着急地一直在旁陪着，她反而心疼起宝玉来：“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补到下半夜四点，宝玉感激地说：“真真一样了。”她不轻易做活，一旦做起来女工不凡！贾母果然慧眼识人。

对宝玉以外的人，她是爱战斗的公鸡，一不顺眼就“啄”（喷）。撞见宝玉给年边上执勤的麝月篦头，醋言以对：“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看到小丫头红玉：“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拢，就在外头逛。”红玉回道：“我喂雀儿的时候，姐姐还睡觉呢。”红玉说了给凤姐办事，晴雯仍不依不饶：“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宝玉挨打后，袭人对王夫人说了一番句句都在她心坎上的话，为奖励袭人的忠诚，王夫人从月例中匀出二两银子一吊钱给袭人，还赏了衣服。后来秋纹去王夫人那里也得了衣服，她兴奋地把喜悦分享出来，晴雯刻意打击道：“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秋纹说她在意的是“太太的恩典”，晴雯说：“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爱生妒意的人很精明，可惜只关心嘉奖和光环，看不到别人的付出和贡献，贾宝玉（以及荣府）很注重现实讲究奉献。袭人平常一句话，她都要“捉住”。袭人出门看望凤姐，嘱咐她：“好生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着人。”晴雯道：“嗳哟，这屋里单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袭人不答言。宝玉偶尔和芳官一起吃了饭，她就骂芳官是“狐媚子”。

与她一起共事的人，习惯了她的“金刚钻嘴”，不计较，在外人就不迁就她。袭人不在家，坠儿偷平儿镯子事被揭发，等宝玉走后，晴雯抓住坠儿边用“一丈青”戳她的手边骂，并要坠儿娘带走女儿，坠儿娘反驳了她，她急红了脸：“我叫了他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不痛不痒的。亏得宝玉团队里有能言善辩的麝月，把坠儿娘的话条分缕析地反弹回去，滴水不露，末了还霸气十足地叫小丫头用“擦地的布来擦地”。说得“那媳妇无言以对”。

“也撵出我去”，晴雯的人生与这句话较上劲了。从端午节那天她跌坏扇子，宝玉说了重话，他们斗起了嘴，宝玉气不过要回太太赶她，到“香囊事件”，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跟前狠狠地告了她一状“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大不成个体统”，勾起王夫人心底往事——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个轻狂样子。王夫人就势叫人把晴雯“架起来去了”，并下令：“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馀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事后，宝玉和袭人分析因由，袭人说：“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原来，“主子”不是都懂和需要优秀——作者想。

贾府对无理、失职的人，只有“撵出去”这句紧箍咒。当初“扇子风波”，宝玉要回太太赶晴雯，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后来晴雯把这话挂在嘴边，芳官为洗头与她干娘吵嘴，大家都不痛快，宝玉见到这场景愁眉，背地里痛骂老婆子们：“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接上：“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

后来春燕和莺儿折柳，春燕娘要打女儿，春燕急着向袭人求救，袭人示意她求宝玉保护，直到搬出“平儿”，“撵他出去”，她娘反过来求袭人。袭人温语道：“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说，又乱打人。那里弄你这个不晓事的来，天天斗口，也叫人笑话，失了体统。”晴雯接道：“理他呢，打发了去是正经。谁和他去对嘴对舌的。”

说话随嘴巴下的晴雯，随心随性，实则没心没肺，宝玉发挥了一把她的特点。宝玉挨打后，黛玉看望了他，因人多没说上几句话，宝玉意犹未尽，寻思着叫人代他安慰黛玉，待支走袭人，晴雯上场。晴雯接到任务后，执着地说：“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撂给她两条旧手帕，只说：“你放心，他自然知道。”晴雯送到，黛玉也不和她多说，只叫她放下手帕子，“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不知世故的晴雯很逗宝玉开心。袭人教芳官吹冷火腿鲜笋汤，宝玉操心芳官吹累了，叫她歇下，试试汤可吹好了。芳官拿不准宝玉话的虚实，恐坏了规矩，以笑回应。晴雯说：“你瞧我尝。”说着就喝了一口。赵姨娘的丫头小鹊儿错传贾政的话，宝玉坚决连夜攻书，大小丫头跟着熬夜，苦不堪言。突然芳官从后房门跑进来，喊道：“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晴雯灵光一现，叫宝玉乘机装病，说吓到了，帮宝玉躲“劫”。洗头之事，芳官哭的泪人一般，“晴雯过去拉了他，替他洗净了发，用毛巾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他穿了衣服过这边来了。”快心人。

不合意的底层婆子，晴雯的态度是“撵出去”；处理坠儿，该袭人的事，她越权了。贾母给她的评语：“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稀缺的人才。她与贾府的温和基调格格不入——王夫人敌视的“轻狂”，点亮人才与环境的共存性：秩序和规则。

敢想敢说敢做的晴雯活得轻松，也付出了代价，临死未解悟：“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宝玉同情。那个时期的晴雯，有点惆怅。

代送黛玉手帕，“不解何意”，宝玉得到启发；

留两个葱管一样的指甲给宝玉，表白苍茫一生。

社会上，生活中，一味地做自己，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