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姑娘

乡愁 · 发表于 2020-4-16 22:36:08

三个姑娘

古语曰：三个女人一台戏。是因为女人话多，爱以语言表达自己的情感，也是她们有共鸣点或情性相近处，方能唱一出。若是遇上木讷的、或是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哪怕在同一屋檐下，能说上三句话都不容易。

《红楼梦》的贾府里有三个姑娘：迎春、探春和惜春。黛玉和宝钗都有亲昵的言行，没见她们有亲热的语言和举动，尽管她们两两有交集：迎春和惜春都是丧母，由贾母带着寄住在贾政这里；迎春和探春都是贾母的亲孙女；探春和惜春都是个性鲜明的人，但各有特色。性格不同，人生迥异。

迎春在贾琏的心腹兴儿口中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的人，她也没多少被描述的，作者只在节日里或需要的场合才把她捎带上。让她开口的是一起事件：因小丫头讹传贾政要问书的话，宝玉慌乱中连夜理书，无头绪，也无成效，看到宝玉的怂样，晴雯胡诌宝玉受到了惊吓，欲作敷衍。听说宝玉受惊，贾母下命严查上夜的人，重点查赌，查出迎春的乳母在放头儿的当中。这让迎春的后妈邢夫人感到很没面子，亲自来责问迎春：“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春把玩衣带，半天才憋出：“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领教到迎春“心活面软”，断定奶妈哄骗了她的东西当了。小丫头绣桔看出奶妈的小心事——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挑明“攒珠累丝金凤”不见了，而奶妈家人反咬一口说迎春用了他们的钱。

探春知道这事气不打一处出，坚决较真，迎春本着既不讨情也不苛责的态度。黛玉看迎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急躁，迎春却气定神闲地说：“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后来贾赦将迎春许给孙绍祖，嫁到孙家受尽折磨，回到王夫人那里哭诉：“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说得让人心疼。可是，姑娘，生活是日翻日新的书，你自己不努力成长，没有人能给予你如意生活。自悲自怜的人生，结䄜年馀，香消玉殒。

查赌的风波刚平，又出了傻大姐捡香囊之事，王夫人错怪了凤姐。凤姐为了清白自己、出怨气，献计于王夫人抄检大观园，打的幌子是“省用度”，说得主见不多的王夫人心中是十五个吊桶打水，就依了凤姐。凤姐以丢了东西查丫头为借口，晚上带着人行动起来，探春有预感，“秉烛开门而待”。等凤姐说明来意，探春提出要求：“搜我的可以，丫头的不许搜！”接着对凤姐鲁莽行为的一番痛斥和宣泄，自己都感动得泪流，痛彻心扉。搜不出结果，凤姐自觉无趣，准备离开时，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作了个轻薄的举动——掀了探春的衣，彻底激怒了探春，探春先“拍”地一掌，再讲明：“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士可杀不可辱！维护尊严，不可亵玩。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探春房间的对联，她喜欢的。生活中，探春曾因凤姐身体不适代理家务，赶上她亲妈赵姨娘的哥哥死了，看到自己女儿当家，赵姨娘信心满满地跑去争份外的“二十两银子”，与探春大吵，凤姐怕探春为难，叫平儿传话网开一面，可探春一口咬定只认“祖宗手里的规矩”。坚守底线，哪怕是亲妈。

在芒种节那天，探春委托宝玉出门逛时，记得给她带“好字画，好轻巧顽意儿”，宝玉故意迷惑她，尽说些庸常俗贱的物品，被否决；探春指明像上次那样的有创意的工艺品，宝玉又假装草率：“叫小厮们拉一车来”，探春只得一步到位地说：“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坚持原则，不可逾越。

几起事件尽显探春大家闺秀的风范。贾府人多事杂，胡子花白了的贾赦，叫百依百顺的邢夫人去讨要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贾母听说怒火直冒，从未有过的冲动，对坐在身边刚谈着白的王夫人生气，原本和谐的氛围一度陷入了僵局。这时，探春挺身而出，为“躺着也中枪”的王夫人说了句公道话，抢救场面。沉勇胆识，不易模仿。

探春也有苦恼。赵姨娘争银子之事，让她发出心声：“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这是对自由的追求。探春挥洒自己的人生，嫁到海疆，虽离家遥远，但她回来时“出跳得比先前更好了，服采鲜明”。气质依然，精神面貌佳，未受到生活的侵蚀，风骨犹存。

在抄检大观园时，惜春的小丫头入画因私带给她哥哥物品而犯规，惜春当即叫凤姐惩罚她。后又请来她的嫂子尤氏，叫尤氏带走入画，入画跪求，她也绝不动摇，并且要跟尤氏宁府划清界线：“连我也不便住你们那边去了。”因听到了多少不堪的闲话，怕被编派上。尤氏劝她遇到这种情况，一家人要站到“拳头往外打，胳膊朝里弯”的统一战线，她硬生生地回：“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尤氏说她“糊涂”，她骂尤氏“呆子”。句句话逼到了死角。

后来，贾府被抄，贾母去世，惜春跳死跳活地要尤氏同意她出家：“放我出家，就是疼我。况且又不出门，就是栊翠庵，原是咱们家的基趾，我就在那里修行。我有什么，你们也照应得着。”这里她没有与尤氏他们了断关系，顾虑自己有难处时，还需要他们照顾。探春的交往理念是“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彼此忠诚，不卑不亢。

三个姑娘，三条人生路，令读者感伤喟叹，特别是抄家后的贾府，看到的尽是衰败、荒凉、凄清的景象，甚至压抑。有黑夜就会有黎明，因贾府里有杰出的代表人物：男儿有贾兰；女儿有探春；媳妇有宝钗。人才辈出，故有“家道复初”之说。

性格决定的不仅是命运，还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