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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网 / 樊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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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感言: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就是返乡,我是认同的。新诗传统中任何一种手法和抒情主体,都难以准确的表达日渐被现代化机械辗压的乡野和像侯鸟一样分布在各大城市讨生活的中国农民。枯叶落地,归于尘土,故乡是诗人永恒的题材。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写过故乡,可每个人写自己的故乡,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或许是因为我十九岁就离开家乡的缘故,我的诗歌中表现最多的就是对乡土的抒怀,这几首诗也一样,我认为这是一种对记忆的唤醒,意为不要忘了这个根本,让我们无论喜悲,心中都有一个倾诉的对象。在岁月的长河里,如果向深处挖掘,无疑就是先人坚硬的头骨,对香火传承的无限膜拜。父母,乡亲,村落,哪怕是某个被历史遗忘了的老物件,他们就是本质上的故乡,是故乡的魂魄。没有这些,也就没有了乡思,乡情,乡愁。感谢《中国诗影响》大赛组委会,感谢专家评委,获奖是对我的鼓励,也是一种鞭策,我会把济南当作一个新的起点,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原诗欣赏】
低处的痛
我登上大别山西南麓的最高峰
远处的村庄异常安静
土地已交出所有的果实
秋风在哭泣
从青禾到结穗,满脸泪水
没有几个人能听懂这样的哽咽
父亲是唯一能在这山坡上
一坐就是一天的人
他的羊群和他一样
一生都未走出牧羊鞭甩出的弧线
越来越多的人
都退向远方,包括我
父亲走了,村庄就低下几分
羊群走了,村庄又低下几分
没有年轮的茅草疯长
村庄越来越小
老屋
一把生锈的铁锁
把曾经的曾经
欢喜的,悲伤的,
连同我剥离母亲子宫时那第一声啼哭
全都关在老屋
落叶,纷纷扰扰
家长里短,铺满院落
记忆中蓝布短褂的父亲,拿着扫帚
我把诗笺上的文字,擦来擦去
风依旧从瓦缝,或者是那扇碎了玻璃的窗户进入
翻找一本发黄的家谱
也只有在农历的过年
祖先才会从牌位走下
把祭祀的纸钱
数得像从前的日子,悉悉作响
山中松
一粒种子,被飞鸟带至这危险之地
裸露的根,尽显昨日沧桑
他也曾是一位虬髯汉子
由青变黄的记忆,随一颗开裂的松果,滚落下坡
在荒年,有的树一出世就夭折了
有的被旱死或者野火烧死,族谱里都记下了名字
许多年前,他也被雷电所伤
断茬处焦黑的骨骼,还保留着岁月的创伤
每到夕阳落山的时候,他就像披上了一件袈裟
默默地守望,山下那座村庄
白露还乡
山峰和屋顶被托在水面
黑色的倒影上,洒满碎银
门前的池塘
我已初识枯荷之美
月色沿着丝瓜的藤蔓
在邻家漏风的篱笆上延伸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不,准确地说
是从那些长短不一的丝瓜壁内溢出的味道
早已无人问津的小院
茅草头顶白发
几滴露水,被风吹落
地下,有褐色的胞衣裹着我的内心
微凉之夜
有人推开季节的偏旁
月光正好抵达我灰白的双鬓
多么宁静,我就
站在白露和寒露之间
中秋帖
天色向晚,泛白的小径,每一歩
都踩痛我体内那根纤细的神经
低垂的果实,已无限接近泥土
而每一颗借尸还魂的种子,仍在等着新生
我手捧已逝亲人的病历,如捧一部泛黄的衰老经
那些岁月的疼痛
早已在形似天书的旧药方中,消失了
不用抬头,我便知道
一轮沁凉的圆月,堪比去年,我坐在这里
仿佛在等,那个一去不返的人
收割赋
每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我总是眼眶湿润
这种传统的收割方式
让人臆想
从原始生产工具中分化出来的冷兵器时代
刀光里,晃动着
祖辈的青春、中年和暮年
疼痛,是反复生死的轮回
每顶草帽下
都有着一张虔诚的脸
弯腰,是对土地的感恩
翻开历史的大事年谱
旧时光,拉长一堆堆草垛的影子
稻草人倒在田野
像一副十字架
麻雀在上面唱着赞歌
登投子山
攀至山顶。逻辑性的静谧
先于我到达之人
早已踪迹全无
桃花、李花、杏花
这人间的烟火,缓缓而下
我和我影子
在投子寺的诵经声中
无限上升,仿佛寰宇触手可及
云朵轻拂我的头顶
谷林寺的一个夜晚
残月挂在翘檐
微弱的星光捧着一瓣莲花
打瞌睡的小僧在做功课
敲一下木鱼,点一下头
仁慈的菩萨
脸上始终保持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原谅了他
仙人桥
流水,越流越细
这也正是它的恐惧所在
继续往前走,从断崖
传来细微的撕裂之声
涟漪,一遍又一遍
舔舐着祼露的树根
几只白鹭,用单立的平衡术
把飞行的秘密
全都藏进收拢的翅膀
接近十月的秋色
冷且无边
我把自己的半生境遇
尽诉于神仙
而河水漫无目的
又似乎没有尽头
铁匠铺
铁匠铺在破四旧之前
是座土地庙,烟熏火燎
四壁和屋顶已呈黑色
更黑的老铁匠站在中央
他总是和铁融为一体
无论锻打镰刀、犁铧
还是斧头、猎叉
这些利器在他眼里
都是极为柔软的得意之作
偶尔,在淬火之前
他会在这燃烧的蹄铁上
点着旱烟,吞吐
快意只属自己的江湖
如今,铁匠铺已极少有人问津
店铺的生意也改为代卖五金
黄昏,老铁匠坐在门口
夕阳映在他的身上
你看,像极了一块发红的铁
时不时迸发出几点火星
半扇石磨
另半扇石磨,早已不知所踪
也没有人去关心它
或许是村里大兴土木时
埋进了地下
这半扇石磨被废弃在新屋的墙角
丝毫不见当年的生机
就像一个吸足了旱烟的老人
在秋阳里打盹
老石匠凿下的石槽还在
从那些放射的回声里
弹射回五十年,或者再长久些
那时足缠三寸金莲的女人
总围着这冰冷的石磨打转
一辈辈,一圈圈
从朝阳转到夕阳,从青春转到迟暮
我在歌声里描述一条河流
只有你听过桐城歌
才能真正爱上龙眠河
低沉悠扬的曲调
经过村庄,穿城而过
尤其是在深秋
更显苍凉的歌声
从母亲身体打开缺口
干瘪的河床,乳汁流走了
毎一回,当我
从这原始的乡音里
顺流而下
那个老泪纵横的人
总立于岸边
抬起手,又放下
作者,风清扬,安徽桐城人,作品散见《诗潮》《星星诗刊》《中国诗人》《词坛》《天涯诗刊》《中国诗影响》《分界线诗刊》《安徽诗歌年鉴》《香港流派诗刊》《长江诗歌》《齐鲁文学》《河南诗人》《诗歌周刊》《青年文学》《诗歌报》等,曾获中国诗影响全国诗歌大赛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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