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温“红楼”

乡愁

把酒温“红楼”

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里，少不了酒，酒与生活息息相关，高兴时，庆贺酒；悲伤时，消愁酒；聚会时，欢乐酒；离别时，饯行酒；天冷时，驱寒酒；孤独时，解闷酒；心虚时，壮胆酒……

有酒就有故事，故事也离不开酒。《红楼梦》的作者是喝酒雅士，他的故事在酒里风生水起。

酒能调节、舒缓气氛，所以《红楼梦》前八十回大家都爱读，因为读起来轻松愉悦，他们一言不合，就摆酒来喝。喝酒理由一套一套的，典型的生日酒，节日酒，诗社酒；喝酒讲究气氛，划拳、行令，品位升上去。酒事太多难一一絮语。

农耕社会生活原本就慢，贾府不需自己插田种地，社会阶层不一般，有的是时间，朋友圈也是杠杠的。宁府里梅花开了，尤氏“治酒”，请贾母他们过去赏花；南安王府到了一班小戏子，“都说是个名班。伯爷高兴，唱两天戏请相好的老爷们瞧瞧，热闹热闹。”貌似显摆。

一起喝酒，图个热闹和畅怀，人多是最佳选择，你一言我一语，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就消了，心与心的距离就近了。“一个人不喝酒”，为了制造点氛围，精明的凤姐在贾琏送黛玉回了一趟家后，置酒摆馔，“夫妻对坐”，恰好贾琏奶妈赵嬷嬷来求事，凤姐邀请她尝“你儿子带回来的惠泉酒”。

插播一下，这里提到了“惠泉酒”。文中一般酒名用“冷酒”、“暖酒”、“烧酒”、“水酒”、“热酒”、“好酒”，通用型“黄酒”；宝玉生日“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酒低俗称呼“黄汤”。

喝酒的理想状态得有心情，心不在焉喝酒无趣无味。薛蟠做生意回来，请伙计们吃酒，一重要客人柳湘莲请不到——出家了。席间薛蟠“长吁短叹无精打彩”，大家随便喝了几杯酒，怅然收场。

无规矩不方圆，他们喝酒有“章”可循。常见量力而行随意喝；凤姐生日，贾母高兴，命尤氏：“快拉他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他。他再不吃，我当真的就亲自去了。”凤姐以一“敌”众，少见的贾母暴力喝酒令；元宵节贾珍他们给长辈斟酒，敬一巡喝一杯；宝玉生日抓签行酒令，依签上的喝法饮酒。最开心畅快的喝酒是刘姥姥带来的，将乡野的风吹进侯门深宅。

大户人家吃饭坐席安排细致，酒席分男女。贾母生日，宁府单请官客，荣府单请堂客。贾府排场盛大，吃饭、看戏格调不同。“凤姐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

喝酒在意喝法，注重斟酒礼。元宵节晚上，贾珍在先捧杯，贾琏在后捧壶。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后来宝玉也斟酒，贾母叫宝玉个个都斟，大家先把杯中的酒喝干，黛玉杯子里酒，宝玉喝了。“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丫头们斟的。”

藐视喝酒的大概只有尤三姐了，贾珍贾琏合伙撩她，她看透了两人心思指着贾琏痛骂一顿后，“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

他们喝酒不设限，男女老少齐上阵，俱是“大内”高手，稍稍透露她们的酒量，芳官“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小燕“晚上要吃酒，给我两碗酒吃就是了”；“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量也好，也要喝，只是每日不好意思”。

有杂事多、忙得喝不上酒的，就打趣蹭酒。大观园螃蟹宴，平儿说：“我原是不吃的，大奶奶和姑娘们只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两盅，脸就红了。”张材家的接上：“我倒想着要吃呢，又没人让我。明儿再有人请姑娘，可带了我去罢。”

寡口喝酒不好，得有菜。宝玉吃的古怪，喜欢“鹅掌鸭信”；夏金桂吃法刁钻，“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

酒多伤身，一时兴高，喝过了怎么办？且看他们的醒（解）酒的单方。宝玉在薛姨妈家吃过酒，“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又酽酽的沏上茶”；“咱们也把烟火放了解解酒”；湘云醉酒，“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一时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汤”。

酒的功能不只在饮，用处花哨得很。借酒“说”故事，书的开头，贾雨村和冷子兴酒店偶遇引出贾府故事。焦大醉酒说贾府的“前世今生”。活血化瘀能力不可小觑，宝玉挨打后，宝钗送药来，叫袭人用酒研开，敷，散热毒。雨夜宝钗婆子送黛玉燕窝，黛玉给她小费，叫买酒“避雨气”。宝玉给平儿熨衣服，先喷上酒。年三十祭祖，先祭神主，焚帛祭酒。宝钗过礼的名目里有“外面也没有预备羊酒，这是折羊酒的银子”。

这些是酒的显性功用，还有隐性的。

平常日子里，人难免会冲动和犯糊涂而出错，理直气壮的处理捷径——让酒“背锅”。贾琏在凤姐生日的第二天向贾母认罪：“昨儿原是吃了酒，惊老太太的驾了，今儿来领罪。”凤姐带人抄检大观园，王善保家的放肆，被探春打了，凤姐说：“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机灵的凤姐一句话，酒背了两回锅。

酒接不接锅不要紧，有人直接“甩锅”给它。凤姐生日这天，平儿挨了打，李纨抱不平，凤姐说：“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

生活里酒不可少，特殊情况还得充做“套路”。贾芸向他舅舅求助，失败，路遇倪二解囊，倪二有句话：“天气黑了，也不让茶让酒，我还到那边有点事情去。”下一秒叫贾芸“带个信儿与舍下”。也有实惠的“套路酒”，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大杯斟了酒”，招待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一长一短地问他贾府里的人和事。套路有“内功”，说破不点破。贾蓉到“光禄寺”领“春祭的恩赏”，光禄寺的官儿们说想他父亲，贾珍说：“他们那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酒了。”

人情大似债，为了感谢和回请，离不开酒席。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做上了县官。他们家在花园里摆三日酒席，先请贾母；正月十七日薛姨妈家请吃年酒。十八日赖大家，十九日宁府赖升家。俗话说，插田工换工，年酒盅换盅。

也有不得已的酒，凤姐知道贾琏偷娶尤二姐后，大闹宁府，尤氏命丫鬟们伏侍凤姐，“又摆酒饭，亲自递酒拣菜。”尤氏只得放下脸面，主动求和以了恩怨。

喝酒是悠闲时消遣，若酒成了人生的主题，没个节制，那就“误人”不浅。凤姐转贾母的话说贾赦：“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描述晴雯的表哥，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一味死吃酒”。

酒喝起来没休止，不好，若喝了酒就“头脑发热”，更不可取。薛蟠在酒店喝酒，一时之气用酒碗砸死了小二；倪二恃酒撒赖，挡了贾雨村的轿路，被关押。

喝在半醉半醒之间，酒可做“替身”，冲抵了面子和小过错。“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

创作者往往苦思冥想，有人需要酒激发灵感。湘云一面吃烧鹿肉，一面说：“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

看来，酒载动不少“愁”。

贾府人乐观向上，没有酒解决不了的烦恼，再苦再难也要摆酒作坚强。怡红院海棠花忽萎忽开，大家心事重重，贾母高兴，叫“快快预备酒席，大家赏花”；抄家后湘云回门来看贾母，赶上宝钗生日，贾母“叫鸳鸯拿出一百银子来交给外头，叫他明日起预备两天的酒饭。”

人有喜怒哀乐，喝酒有喜有悲，贾府的兴衰从天而降，都发生在酒席间。贾政生辰，“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撤去了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政外任降调回家，众亲朋要“送戏接风”，贾政不受，“摆席请人”，正“设宴请酒”，锦衣府赵堂官带人来抄家。

《红楼梦》作者依仗绝妙的文笔，大胆刷新“新瓶装旧酒”。夏金桂主仆二人密谋用酒诱薛蝌，此招潘金莲待过武松，作者将故事的情节和细节更生活化，“美观”些。

有时，“酒”不懂得善解人意，耍小性子不给力。宝玉生日午宴，林之孝家的带婆子来“关心”一下，说了一大些话，探春说：“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不一会儿，湘云醉卧青石凳。

若酒能说话，它该长叹一声；“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