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镜”,非我独创,取自《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第十二回贾瑞病得垂危之际,一跛足道人赐他一把名曰“风月宝鉴”的镜子,照照自己,或许有救,谁知贾瑞听不进警语,痴心不改,命丧黄泉。 明明是把镜子,作者却署名“风月宝鉴”,为何?“镜,鉴也。(《玉篇》)”不直接用“镜”,而用“鉴”,隐语也。在贾瑞病得万念俱灰时,“幸运”地降临一道士,“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 雪中送炭!既是治病救人的好东西,作者也对它作了详细的介绍。 性状:两面都具备照人的功能。有点与众不同,古代女性用的镜子大多一面可照人,一面饰以图纹装点。 生产商:警幻仙子所制。非“人”力可为。 适应症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治疗非分之想、妄动之念。 功能:有济世保生之功。济世、救命之功用。奇特。 适用对象:聪明杰俊,风雅王孙。大概就是富贵之家,权势之族。 使用方法:只照它的背面。“透过现象看实质。” 禁忌:不可照正面。不可迷醉于表象。 已经注得明明白白了,不忘用“要紧要紧”嘱咐,切忌切忌。三日见效!道士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言下之意挽救生命的只有靠你贾瑞自己“服用”了! 但贾瑞还是死了。错在他没有记牢禁忌,抵挡不住诱惑,不能“控制住自己”,偷看了正面,断结了生命。 作者把故事写到这里就有意味了。贾瑞是贫寒之家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孤儿,他怎么用得上这“宝镜”?怎么摊到他头上?还得从“风月宝镜”说说。 风月,可理解为男欢女爱儿女情长,也可以解读为“流金岁月”,前者是大众口味,后者的解法意味着不仅享受美好的年华,还有奋斗的青春;宝,黛玉的说法“至贵者是‘宝’”;生活里在行家或善利用者的眼里处处有“宝”,因为他们懂得并能发掘出物质的价值和意义,可像“宝剑配英雄”那样的融合;镜,即鉴。可以照别人,也可以照自身。看得见别人,也要“照照自己”,省悟修正。这已不是对一两个人的镜子,是有意指向的了。也是宝镜的奥妙所在。 这镜子两面,截然相反,一面是“立着的骷髅”,一面是贾瑞朝思暮想的凤姐,主动对他示好充满柔情蜜意,贾瑞沉醉其中。 作者只写这些,单看就是“凤姐”和“骷髅”,美与丑,是两个对立面。透过这两面,可以拓展,这矛盾的对立,也就是向左、向右的问题。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社会的歌舞升平,也可以是作者对当世的隐忧;可以教我们要面对“骷髅”——忠言逆耳的勇气和力量,也要抗拒得了美丽的诱惑;教给我们一分为二地看待一件事,选择了哪个面就决定了什么前途。作者创作在大兴“文字狱”的清代,他隐含了很多,语言上也很含糊,甚至矛盾,有多少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第一回作者一面写:“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这段自语里是作者对身边女子的仰视、感叹和尊重,并把她们的故事记录下来,让她们的精神发扬,传承。在第一百二十回借甄士隐之口:“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结尾又转到了“贵族之女”。 作者通过写他自己身边的德才兼备的贤淑女子的感人故事,影射的是“贵族女”的不经,牵出与之相关联的皇室。 也在第一回,“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这里阐明了作者的出发点——不谈政治,社会风化。真话假说,真真假假。 在此段的前面,石头与空空道人对话:“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事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这段有对胡编乱造的野史的鞭挞;对纯粹煽情文章的不齿;对编制“佳人才子故事”的鄙视,把“鬟婢”都浮夸到满腹经纶的痛斥。表面上是对现世文坛的失望,创作者们尽说不关痛痒的话,蒙蔽读者,蛊惑大众不思“上进”,祸国殃民,更是对现实的思考,人们醉生梦死、指鹿为马的生活态度伤怀,怎一个“乱”字了得!作者希望人们能沉静下来,读一读他的作品,寻得“直面现实、经世济用”的良方,对症下药。 原来这宝镜不只是贾瑞一个人用得上,“聪明杰俊、风雅王孙”都该“照照”,“鉴”识一下自身,有益无害。作者清醒地意识到当时社会从上至下的种种弊端,病入膏肓,决定为文弃官,“彷徨”之后的“呐喊”,发出预警,殚精竭虑。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另一位伟大文人——鲁迅,当时人们丧失了思想和精神,他决定弃医从文挽救人的灵魂。鲁迅先生的“直面现实”发扬光大了《红楼梦》作者的理念,他们以理性拯救沉沦的中华民族。 精神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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