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味的“红楼”

乡愁 · 发表于 2021-4-10 21:33:21

串味的“红楼”

——浅议《红楼梦》点校注的失误

自幼爱好阅读，并喜欢把自身代入到故事里，与书中人物感同身受，这样也催生了另一个弊病——喜欢揣度作者，以及作者笔下的内容和情境。喜欢追根究底，说具体点，与宝玉听了刘姥姥编的故事后，叫茗烟实地访查类似。

因为好奇，读上了“人民文学出版社”九七版的《红楼梦》，很模糊，不光是内容，还有语言，既不是纯古文，又不是纯白话；既不是北方的语言习惯，也不是南方的语言模式。最近读了“乙卯本”的，才明白是经过多少代多少人的誊抄和点校，把作者的原味丢失了。

感恩红学前辈作出的贡献！

无论身安在哪里，创作者都摆脱不掉从小接受的母语影响，人之初最本真最纯朴的语言。作者虽然在京城生活、工作多年，但他对家乡话的了解和掌握，文章中拿捏得适当。“乙卯本”里家乡话读起来顺畅、舒坦点。并非吹毛求疵，无数次臆想的修校让原著失掉了“灵魂”，没有了文字里的格调，也难怪后来人越来越读不懂，除了猜测就是胡言乱语。

第十六回误处较多。

“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茗烟道：‘秦相公不中用了！’宝玉听说，嚇了一跳，忙问道：‘我昨儿才瞧了他来，还明明白白，怎么就不中用了？’茗烟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的老头子来，特告诉我的。’宝玉听了，忙转身回明贾母。贾母吩咐：‘好生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不许多耽搁了！’”这是“乙卯本”的。

“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茗烟道：‘秦相公不中用了！’宝玉听说，吓了一跳，忙问道：‘我昨儿才瞧了他来，还明明白白，怎么就不中用了？’茗烟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的老头子来特告诉我的。’宝玉听了，忙转身回明贾母。贾母吩咐：‘好生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不许多耽搁了。’”九七版的。

这段文字从断句上看多了两个逗号，一处是“他家老头子来，特告诉我的”，意思是秦相公家的老家丁“来过”，“特意”通知了茗烟。九七版在“来”和“特”之间没有断开，成了“老头子来特”，完全没有茗烟要传达给宝玉的意思。另一处是“同窗之情”和“就回来”之间有断开，为什么要断开？贾母认为死人的地方不干净（书里多处有提过），二是秦钟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同窗”，无甚要紧的情义。贾母考虑和关心的全是宝玉，所以叫他“不许多耽搁了”——不要多伤悲了！若“就回来”这处不断，贾母的心意就不明显。

口语中话越短，意越强。第二十三回“当下贾琏正同凤姐吃饭，一闻呼唤，不知何事，放下饭便走。凤姐一把拉住，笑道：‘你且站住，听我说话。若是别的事我不管，若是为小和尚们的事，好歹依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贾琏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说去。’凤姐听了，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着贾琏……”贾琏的“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说去”，“乙卯本”里没有“我不知道”，九七版添加的。从凤姐听了这话的反应来看，贾琏语气很冲，怼了凤姐。字数越少的语句，声气越足，情绪强烈情感鲜明，话长了削弱语气和语势。像贾母对宝玉说的“就回来”，是不可辩驳的命令口吻。

语言节奏上，第十六回“秦钟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孙子，小名宝玉的。’”九七版的“小名宝玉”后面删掉了“的”。“小名宝玉的”后置，突出“宝玉”与众不同，提醒重视，句后省略了“那个孙子”。若去掉了“的”不合口语习惯，也失去“宝玉”之名的威慑力，就没有小鬼放了秦钟回阳与宝玉说的临终感言。

改掉了口语里的字。

第十二回贾瑞第二次被凤姐耍了，泼了他一头一身的屎尿，“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景况，问是怎的？少不得扯谎，说：‘黑了，失脚掉在茅厮里了。’”（乙卯本）“茅厮”，九七版改成“茅厕”。很久以前的桐城那一带，人们方便的地方十分简陋，就在地下埋一口缸或挖个窖，上方用几根树棍子“人”字形撑起，再铺上砍来的野生植物茅草或光（芭）茅，挡住风雨，积攒粪肥和男性解手之地，叫“茅厮”。女性在家里用称呼“杩子”的带盖的便桶，书中有柳家的笑着辱骂小厮“别讨我把你头上的杩子盖似的几根屄毛挦下来”。如今居住条件改善，茅厮连同称呼消失了。

第三十七回结尾处，“宝钗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限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奈邦难人。’”（乙卯本）“奈邦”实“那般”。桐城口语里，“那”发成“奈”，“般”音同“邦”，作者大胆创新，纯口语化。

如在耳边的口语，就是刘姥姥说话，原声记录。文学史上的开创，把生活琐事用文字提炼到一定高度，创作出作品来拥抱生活；用真实生活回馈文化艺术，实现生活和艺术的良性循环。

第六十二回宝玉叫小燕以后多关照芳官，“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但只这五儿怎么样？’宝玉道：‘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儿直叫他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芳官听了，笑道：‘这倒是正紧。’”（乙卯本）九七版的把“正紧”改成了“正经”。桐城口语中，“经”重读成“紧”，表示心里愉悦和对对方的赞许。

第六十七回贾琏偷娶尤二姐，平儿知道风声后告诉了凤姐，凤姐叫来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审问，开场语：“论起这事来，我也听见说不与你相干。但只你不早来回我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实说了，我还饶你；再有一句虚言，你先摸摸你脖子上几个脑袋瓜子！”（乙卯本）九七版把“一句虚言”改成“一字虚言”；“脖子上几个脑袋瓜子”改成“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句”改成“字”，好像要求过高，凤姐没有那样的文字水准，有点“用力过猛”的感觉；后面兴儿“刚才说的字字是实话，一字虚假，奶奶问出来只管打死奴才”，升级到“字”，兴儿忠诚惧怕之情溢出。“脖子”改成“腔子”，读起来怪怪的，不是我们的说法，没有这种“腔调”。

语言不能丢掉情感，不具备感情的语言就没有了本意和活力，只是文字符号。感情，不仅是人物的语言身份，也蕴含着作者的意旨和语言风格。

添了字的。

第三十九回刘姥姥讲故事，“……就像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还没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来了。我巴着窗眼儿一瞧，却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乙卯本）九七版改成了“窗户眼”，桐城口语要么说“窗（洞）”，要么说“窗子”，不用“窗户”。

也是同一回小厮向平儿请假，小厮说：“这会子也好早晚了，我妈病等着我去请大夫。好姑娘，我讨半日假可使的？”（乙卯本）九七版的改成了“我妈病了，等着我去请大夫”。“我妈病”与“我妈病了”，不是一个概念，前者强调“不知原因的病”，很担心很着急；后者“病了”是一种已知状态，没有突出轻重缓急。

改错了的字。

第六十一回柳家的说：“就是这样尊贵。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狠，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昨儿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十个来，我那里找去？你说给他改日吃罢。”这是乙卯本的。九七版把鸡蛋的个数“二十”改成“二千”，那个时代四五个人出去买，只买回二十个正常，能买回“二千”个，柳家的就不会说“短的狠”了。

第六十四回贾敬死后，宁府管家俞禄找贾珍要银子偿还办丧事的欠费，贾珍说没有银子，叫俞禄自己想办法，俞禄说：“若说一二百，奴才还可巴结，这五六百，奴才一时那里辨得来？”（乙卯本）九七版把“奴才”改成“小的”，不符合清代主、仆之间的身份称呼。“巴结”改成“挪借”，成了现代说法。用“巴结”体现俞禄的尽职和尽力，为“主子”的事肝脑涂地。

删掉了字。

第六十三回宝玉和芳官都脱了外面的衣喝酒，众人笑：“他两个倒像一双生的弟兄两个。”（乙卯本）九七版将“一双生”改成“双生”，生活中我们把外在相似的两个物件和人，说成“双（双胞胎）”，这里是说宝玉和芳官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一双”是这句的重心，重点读。

注释有误。

第六十二回宝玉的生日礼物，“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儿，并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九七版将“供尖儿”解释为“指供品的顶端部分。以其馈人，以示祝福。”供尖儿，应是众多供品里最珍贵最优质的那部分。

同一回里“醒酒石”的注解不完善，桐城的秋石，既可醒酒，也可食用。

还有不少校对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后话。或许是抄书者舛误，渴望能见到底稿。再不矫正，修订的次数越多，失误越大，《红楼梦》原始味道散去，甚至变味，面目全非，研究古典就丧失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