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暖阳下的春天,窗外春意正浓,花、草的气息在空气里游弋,是它们的时代。泥土经过春雨的浸泡松软了起来,释放着温润的信息——又是清新的一年。 惠风和畅,适宜劳动和运动。二嫂给儿女带孩子让我代理她的菜地,接手时豪气冲天,我的菜地我做主,种瓜种豆,我说了算数。经过两年打理,才知理想叫幻想,才知种庄稼也要经验和技术,才知农作物的收成由天时主宰,名曰望天收。深深理解人们自古以来盼望“五谷丰登”,先要祈求“风调雨顺”。 农时是农作物生长的重要气候,种早了,不长,到了时节它们才会偷偷摸摸发疯地长,石磙都压不住,就说番瓜吧,一夜过来,它可以长一尺多的个条子,没到节气,你巴望它长它偏不长。种晚了也不行,没有收入,只是一棵生命存在。顿悟祖先敬重天、地的情怀。 能略知农事,全仗父亲对我的言传身教。春季芽稻种时,父亲告诉我步骤。那时稻种自家留的,头年收的稻子,比留着吃的稻子多经过手续,风车多扇,筛子多筛,斩头去尾,留下粒大最饱满的那部分,另作收存。稻种晒好,用水浸泡,再放到大缸里用稻草焐,焐发热出了小芽,又要把它们拿到塘里洗澡,降温除垢。白芽长到两三毫米,芽稻就大功告成。 种菜也需体验,父亲借我送箩、抬粪到菜地的机会,告诉我菜的名称,生长特色。学会了用锄子,知道了搞菜的叫法,区别撇菜,涮菜,铲菜,有的菜还要适时摸耳子。施肥的方法有浇、委、泼,这得分菜长势,应菜施浇。若是用肥不当,要么油之头,要么老之苗。 种子发芽,经过少年,壮年,暮年,逐渐变黄或黑,完成生命的轮回。葫芦摘时要咖(掐)得动,老之咖不动只有养葫芦瓢,冬瓜和番瓜要养到外皮上长白粉才好吃。黄瓜变黄了,留着做种的话,得由青灰陪伴,抓拌后巴在壁子上或其它通风处干燥。刚(豇)豆种不要让它离开老巢,连外壳晒干可以防御虫子的侵袭。 家务事,父亲更要我动手做,洗衣连带补衣,从学着钉扣子开始,必须学会。不自觉地想到《红楼梦》贾府的上上下下女性,都以会女红为人生追求,古代的生活。废话少说。看到小伙伴不会做针线活(她们家有娘和姐姐做),我有点抗拒,父亲顿着脸骂我:“小女昂接现在不学之做事,二乌子做不来,额门之跟嗯妈妈俩死之都要翻身!”我惊惑地睁大眼睛问:“死之么人翻身?”“人嘎喧翻身的摆!”始知人世间还有这等武器。 高中住宿有同学洗了被子,晒好收回来,在床铺上把被细(絮)、被面、被里子翻过来覆过去地很久,我问她做什么,她说要钉被子,不知怎么铺。我笑着说:“我以为你是在找东西。”我过去几分钟就把被絮乖乖鹿鹿地降服到被里、被面中,她惊叹不已,多年后还在谈佩服。功夫没有白“炼”的。 家里需要挑驮的重担事父亲不让我做。他老人家常说的:手上事做不死人;小昂接勤勤,大老人欢心。叫我们做事,都在可靠安全的前提下,父亲把我们每一个人的安全时刻挂念,绝不含糊。小学学校门前有一条小河,上学要过这河,梅雨季节突发洪,大哥去接我回家,正好放学,校长和老师送我们到河边,准备带我们从河上游的渡槽过。大哥心血来潮非要着急地过那汹涌的河水,大家都劝阻不了,河中心的水流太急,大哥被冲离了对岸好几米远,还好他没慌,幸运地上了岸。回家后父亲不仅狠狠地骂了大哥,也责怪了我,我很无奈。 父亲一面教我接近自然,了解生活,一面教我认识世道人情。那时我们小,吃照饭做不照事,母亲去世早又少了劳动力,家里收入不如人,常常缺东少西的,免不了要问邻居借。父亲教我第一次与人开口是还东西,比如说还一升米,也用同一个升子,稍微还多些;借人家的工具,用后把洗净收拾好好的,还到主人手上一定要说客气话:“喜得或难乌嗯的东西”。等我敢与别人打交道后,再教我问别人借东西,刚开始向别人借东西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也有小伙伴说她不好意思开不了口。不过,借别人的东西不能想着百战百胜,人家也有自己的情况、心情,几次失利后,明白了世间人情,别人除了考虑自家需要,也会权衡一下可有“往来”能力。都凭力气吃饭,做事得法收入高的理直气壮地傲骄,一回两次悟到名堂,汲取势利的积极一面——反作用力。实力才是硬道理,要想不被势利俘虏,就得做自己。 童年时代屋基窠里小昂接奇多,一抓一大把,轻而易举地碾压大老人的人数,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那时都把小孩不当人,被当人的小孩是条件好的人家,重要一点是家里的万花丛中一片绿叶——独苗。吃饭,小昂接不得上桌子,刚(夹)点菜到边个七,离桌子越远越好,被传为谁嘎的小昂教训得好生意(习惯)好,七饭都不上桌子;穿衣旧点、破点,归结为“小昂接穿不到好的”。 这样眼光里成长,驼子仰地宕,不晓得想好了。有一天屋基里光伯伯去世,父亲带我去磕头,父亲先进门,他家儿子下了礼,然后也对我下礼,父亲在旁阻拦:“她是小昂接,不用下礼。不要赖们客气!”回家路上有点小激动,自喜不再是忽略不计的“小昂接”,把感受告诉了父亲,父亲对我说:“人嘎都把嗯当大老个子待,赖嗯以后就要做大老个子了。要信人港!” 成长是自私的活,人之初离不开家庭的培育和引导,离不开社会实践。生活重在参与。 父亲教我们把日子过成眼前的苟且,却收获了远方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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