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印象主义绘画巨匠：西涅克》（下）

吴砺

                     《新印象主义绘画巨匠：西涅克》（下）

西涅克早期的新印象主义作品尺幅多半不大，他采取极细小的色块点绘画布，构图简单，几何性相当强，其中风景画以河畔风景、海景为主，色彩明亮、层次分明，光线的掌握尤其独到，不论是初露曙光的晨曦或晚霞满天的黄昏，不管是烟雨蒙蒙或阳光普照的水天，粼粼波光，在他细心精确的一点一点描绘下，充满诗情与感性。P022

年轻的西涅克勇于尝试，他在亨利的科学理论中找到他所追寻的现代性，对于当时所盛行的“日本风格”，西涅克也曾经追随过，但又很快地予以放弃。在科学理论与日本风格的结合之下，西涅克早期的作品近乎抽象，他注重的是物体的几何形式及色彩的对比，其细小又多变的笔触形成其作品色调调和又充满韵律感的特性。P022

西涅克将人物画及风景画完全分开，在他的风景画中，鲜有“人”的出现，不论是在城郊、海滩、港湾、村落、海堤，或点点帆影，一种“绝对的宁静”氛围笼罩着他的风景画作。

有过地中海岸的作画经验，1888年西涅克又选择回到布列塔尼度过夏天，地点是北岸的小海港波特里悠(Portrieux)。至于修拉，则在其建议下，至诺曼底的贝松港度假作画。这段时期受到修拉的影响，西涅克将创作的重点放在光线上而非色彩上。《波特里悠：船桅》、《波特里悠：德尼岗》、《波特里悠：长浪》等波特里悠系列作品皆无人影，一种完全的宁静，画家仿佛抓住时空中静止的某一刹那。简单的构图、形式与色彩，画面中呈现的是一种充满音乐性的协调。

西涅克借此系列七幅画作，将科学家兼美学家查理，亨利的理论应用于绘画中，并推至极点。画家将《波特里悠：德尼岗》一作致赠给亨利，作为画家与科学家“合作”的咏赞，因为此乃西涅克将亨利对于“律动、线条测量，色彩理论运用的最佳力证之作”。

罗伯特，赫伯特(Robert Herbert)于1968 年将《波特里悠：长浪》一作比喻做乐谱十分恰当，长浪好似五线谱，而船只则是音符。近乎平面化的构图，线条简单明了，装饰性、音乐性胜于一切。

1889年的“独立艺术家”画展，西涅克和修拉前一年夏天的作品被放在一起展出，艺评家朱利，克里斯朵夫(JulesChristophe)很自然地将两人的绘画做一比较，认为：“西涅克的作品中呈现同样的安详宁静，几乎相同的背景、类似的地点，在某一特定的季节与时辰，两人有着相同的理念，在同一时间将绘画完成。”这对于西涅克．而言，或许是种褒奖，认为他达到与修拉相同的绘画创作水平，却似乎摆脱不了他的“天才画家”朋友修拉的光环与影响。从此，西涅克决定选择新的天地与风景作画。P032

次年 4月，西涅克再次到地中海岸度假作画，这次他选择马赛附近的小海洋卡西斯尝试不同的风景与光线。在南下途中，他经阿尔城探望住院的凡·高，到了卡西斯之后，他写信给凡·高分享他的喜悦：“白色、蓝色与橘色和谐地散布在漂亮的地形起伏中。围绕着他们的是韵律感十足的曲线般的山峦。”这一系列的普罗旺斯海洋风景画共有五幅，费内翁极赞赏其中浓厚的装饰色彩及其安详宁静的氛围。也有人将此一系列作品与安藤广重的浮世绘作品做比较，的确，在当时不论是印象派或新印象派画家，皆受到日本浮世绘的影响。

朱利，克里斯朵夫称赞西涅克将普罗旺斯的海洋景致表现得充满魅力且恰到好处。有好评当然也有恶评，三年后，何蝶(Rette)在一次地中海之旅中，认为大多数画地中海景致的作品皆极糟，强力抨击西涅克、勃纳尔(Bonnard)、维亚尔(Vuillard)、贝尔纳(Bernard)等人的作品，认为只有凡，高的作品还可以。他提到：“西涅克受到点画的束缚，视觉都错乱了。”面对如此尖刻的批评，西涅克则在其日记中抒发其感想：“…．我认为我从未画过如此精确客观的作品，在卡西斯存在的只有白色，强烈的反射光线将物体的真实色彩及灰色的阴影皆吃掉了。……凡·高在阿尔城所画的作品十分出色，充满狂热与力度，但是却完全没有显现出法国南方明亮的光线，这些人以他们在南法为借口，渴望看到红、蓝、绿、黄等鲜艳的色彩……然而相反地，是在北方——譬如荷兰——充满色彩（物体的真实色彩），而在南法则是‘明亮耀眼’…，

凡·高是位重色彩的画家，他用色大胆狂野，自在无拘束，和分光画派的仔细点绘大异其趣。况且西涅克在此一时期重视绘画的光线胜于其中的色彩，着力点不同，实在很难拿两人的作品做比较。西涅克是位观察入微的风景画家，他热爱大自然、热爱旅行、热爱张帆遨游大海，是位不折不扣的水手，对于海洋风景的描绘，百I说是十分在行。根据笔者在南法地中海岸定居三四年的经验，西涅克对于南法光线的观察着实仔细，晴朗无云的蓝天，经常不是蔚蓝，而是泛着白光的淡蓝，其光线耀眼的程度，实是惊人，连在冬日都需要太阳眼镜，更何况是炎热的夏日，一切都似乎“白炽化”了，色彩反而不是如此鲜明、强烈。

在卡西斯系列中，《卡西斯：卡纳尔岬角》可说是最出色成功的一张，不论在光线、色彩、地方特征的表现上，皆十分“地中海”化。黄昏光线，让岬角的岩石泛着金黄、紫绿色的阴影和海中的倒影，显现地中海傍晚特有的安详与宁静，平行线条的运用，更加强此一视觉效果。P035

画家选择相同景点，在不同时间作画，第一幅为《孔卡尔诺：早晨的宁静》，晴朗安静的早晨，上百艘大大小小的沙丁渔船张开风帆，缓缓驶离渔港，准备开始辛苦的工作。刚升起的太阳，将淡淡的蓝天泛白，宁静的海洋、粼粼的波光，似乎可以感受到早晨清凉的海风微微吹来，舒服极了！淡雅的色彩，露着同样的清凉。而《孔卡尔诺：傍晚的宁静》，画家则选择往后退取景，画面前方露出一块陆地，覆满绿草的斜坡和海岸的岩石让构图、形式与色彩皆变得较为复杂，远方的渔船有如乐谱一般，奏着和谐的旋律。黄昏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淡淡的金黄，和地中海强烈的阳光相较，北方布列塔尼的阳光是较为柔和的，画家笔下的海景，同样地充满着安详宁静的氛围，却带着一股清新与凉意。《孔卡尔诺的沙丁渔船》错落的渔船，沉浸在一片金黄色的霞光之中，夕阳刚刚沉落于大海，绚丽中透露出一种谐调与宁静，荡漾的水波，由深蓝至浅蓝、金黄至橙红，变化多端，西涅克对于色调层次及光线变化的掌握之独到令人赞赏！而《孔卡尔诺：早晨的宁静》及《孔卡尔诺：傍晚的宁静》更展现他对于晨曦及夕阳光线照映于海面和岩石的细微变化之掌握，我们仿佛感觉到微微的海风，透着清凉，点点帆影有如诗篇的韵律，飘来阵阵优雅的海洋之歌，令人陶醉其中而难以忘怀。笔者数次参观西涅克在巴黎大皇宫的回顾展，总忍不住在此三幅并列的作品前流连徘徊。虽然众多的参观者让展览厅气息混浊，然而面对着这一系列的海洋乐音，让人顿时清凉、沉静下来。丰富的音乐抽象诗意，让这几幅作品在1891 年“二十沙龙”展出时即获得多方好评，“和谐的海洋交响乐曲，沉浸在华丽的谐和之中，迷惑着我们的视觉”。“……清澈的水、透明清朗的空气、细波中光线的变化，和那逐渐消失的地平线，达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准确性和神奇的幸福感”。画家很显然刻意去经营绘画中的音乐抽象诗意，在初次展出时，即以乐章之名作为画作的副标题。这一系列作品显现西涅克对于分光技法的运用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更创造了他个人艺术成就的巅峰，这一年，画家仅28岁。

可惜的是，透过印刷的作品完全无法表现其细致重叠的笔触和1  色彩的厚度与质感。面对原作，您可以凑近看画家如何处理其笔触及色调，再拉开“镜头”选择恰当的距离看整幅画面的构图与协调感，完全没有轮廓线条的画作都可清晰地呈现物体的形貌。观众的视觉做了最后将色块混合的工作，而这个步骤却很难在复制的印刷品中精确地施行。因此，有机会面对新印象主义绘画原作时，应多加把握时机，仔细地找不同距离、角度细细观赏。P047

除了海港风景画，西涅克初到圣—托贝港时，也曾以地中海岸具代表性的树种入画：《两株柏树》、《法国梧桐》以及《意大利五针松》为1893年的代表作。提到柏树，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凡，高的柏树林，尤其是西涅克在荷兰画家悲剧性地结束自己年轻生命的前一年（1889 年），曾途经阿尔城拜访当时在精神病院疗养的凡·高。凡·高的柏树充满扭曲不安的焦躁与悲剧特性，而西涅克的柏树则高高地耸立在一座别墅庄园的大门后，像是两个高大憨直的守门员，被来自北方强烈的密斯托拉风吹弯了腰，晴朗的蓝天布满快速移动的白云朵朵，耀眼的黄土大道则被卷起飞扬的尘土。简单的构图对比下，色彩的重要性愈加突显。1913年，当画家范德，维尔德(Van de Velde)参与库拉—穆勒(Kroller-Muller)典藏计划时，一口气收藏了西涅克十多幅画作，他特别青睐西涅克构图简单、色彩强烈、充满现代感的作品。

艺评家弗朗素瓦丝·加香( Fran60ise Cachin)将《法国梧桐》一作与日本浮世绘版画家葛饰北斋(Hokusai)之竹林中远眺富土山的景致相比较，认为此作构图充满日本风味与现代性。而其友人兼其传记作者乔治。贝松( George Besson)则认为《法国梧桐》为西涅克的代表杰作之一。梧桐乃法国南部最常见的树木，不论是河畔、乡村道路、公园或广场都能见其身影。梧桐生长快速，树身高大，其叶茂密，很适合夏日艳阳高照的法国南方。西涅克对于熟悉的梧桐树林观察入微，弯弯曲曲的树干充满装饰性，逆光中更突显其轮廓的线条性，树叶的阴影映照在金黄色的阳光下，呈现出紫色，宁静的午后只有一孤寂的身影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P063

《帆船与松树》可说是西涅克作品中用色最鲜艳大胆的一幅，线条简约而自由，红绿、蓝黄的强烈对比皆十分地“野兽”，无怪乎马蒂斯会受其吸引而远至圣—托贝港向前辈讨教。1894年，西涅克放弃油画的风景写生，希望其作品朝向个人化、多样化的方向发展，自由与和谐成为其创作的最大目标。他说：“多年来，我一直努力地以科学经验向别人证明：这蓝色、黄色、绿色皆是来自大自然的颜色。现在，我则很高兴地告诉他们：我之所以这样画是因为我认为这样的技法最能够达到和谐、光线、色彩三者之极致。”西涅克的作品在圣—托贝港时期找到属于他个人的风格，向自由、奔放、装饰性与抽象化等特色发展。P069

有着水手般爱好自由遨翔的不羁性格，让许多人觉得分光技法的严谨与慢工出细活儿的创作特性并不适合西涅克。1894 年初毕沙罗在一封信中督促西涅克摆脱分光技法的束缚，他说：“我觉得您走的绘画道路和您的个性并不符合。我一直拖到现在才和您提这一点，主要是因为我知道您会不高兴。深思远虑，看看是不是时候，对您的艺术做个改变，朝一种更感性、更自由、更符合您本性的艺术去发展。”前辈毕沙罗可说是语重心长，然而西涅克除了爱好自由外，同时有着水手的固执，修拉逝世后，他将新的印象主义的未来担在双肩上，不可能轻言放弃，他像是一个忠诚的使徒一般，因此而有“新印象主义的圣保罗”之外号，是个死忠分子。

然而，西涅克的油画并非一成不变，他显然对于毕沙罗的劝告做过一番思考，他一方面继续其大幅人物装饰画《和谐时光》的创作，一方面在1895 年的风景油画《圣—托贝港：暴风雨》、《圣—托贝港：灯塔》有着大改变，简化的构图、粗放的点触，让画面出现“镶嵌画”的效果，其使用的色彩也愈来愈活泼、鲜明。同时，他在水彩画上寻得完全的解放与自由，他从来不采取分光技法来创作水彩画。水彩画创作要求快而准的特性十分符合他的个性，这一年他宣告放弃油画户外写生，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创作水彩画。至于需要长时间才能完成的油画，则留待于工作室中慢慢地去构图、细心地去完成。P160

吴砺

2021.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