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派风景画大师：西斯莱》（下）

吴砺

                     《印象派风景画大师：西斯莱》（下）

在《马利水道桥》一画中，西斯莱置身通往凡尔赛的主要道路上，距离他家只有10 到 15分钟的路程。拱弧在秋日湛蓝的天空中逐渐向后退去，避开了水道桥复杂的结构，一人骑着马在向晚时分伴着长长的影子独自走过。西斯莱不强调什么，只呈现眼中的建筑，就如同初次相见时那般。亮丽的蓝和粉土色所形成的对比，补偿了黑黝黝的树丛，以及因为季节而正在转变色彩的叶片。西斯莱巧妙地暗示了美丽列拱其自然天成的结构，有如意大利风景画，但却遗世独立于路维香一隅。P045

春夏时分，西斯莱通常会去较远的郊野，尤其是布吉瓦；河岸和上方光的山线坡的，改马变利和路维香之间的小村子克一佛隆(Coeur-Volant)，上极富挑战性。西斯莱在这段时期脚踏实地的创作，避开了当时热门的景点，没有漂亮的教堂、华丽的建筑，而将寻常人家、普通建筑入画；他走人马利的锻铁厂，完成一张极不寻常的画作。这幅画的特别之处是，它并非西斯莱常画的风景，在深黝暗黑的蓝色室内，仅有的光线来自灰尘满布的窗户及锻铁炉中朱红的火焰。P048

1869至1870 年间的严冬，莫奈和毕沙罗来到路维香，在通往凡尔赛的路上取景作画；两年后，莫奈又在阿让特伊画了数张雪景，在大雪纷飞的时刻作画，莫奈可说是印象派画家中的异类。西斯莱第一次画路维香雪景是在1872 年年末。1879至1880 年的冬天特别寒冷，1879 年年底，西斯莱在巴黎附近的塞纳河沿岸画了一张雪景，1880 年年初，一场可怕的融雪在马利造成河水泛滥。西斯莱的雪景依冬日气候更迭而有所不同，从初雪到大雪，有覆盖在厚雪中的寂静隆冬，也有微弱阳 光之下路面泥泞不堪的融雪景象。西斯莱笔下的村庄和花园被不容侵犯的静谧笼罩着，天空沉重得似乎还要再降雪。

西斯莱在19世纪70 年代的画作中，最完美的色彩是以宝蓝、纯白及孔雀绿为背景的蓝灰与淡粉色调，呈侧影的树干、踽踽独行的人影，以及逐渐远去的围篱，散发出一种细致的东方韵味。这可能是受了日本版画家葛饰北斋的影响，然而，更接近斯莱品味的恐怕是歌川广重(Hiroshige Utagawa，1797 -1855)的版画，它们不像葛饰北斋那样富于动感，而是非常的细致，对西斯莱来说较具诗意及迷人的安静气氛。西斯莱的《马利舍尼广场雪景》和歌川广重的《夜雪，蒲原》，不仅气氛类似，就连构图也很接近。

西斯莱有几幅画捕捉了细腻的瞬间——在冬日清晨闪闪发光的霜雪。透纳也画过一幅《结霜的早晨》，不过在《马利结霜的水塘》一画中，西斯莱熟练地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状态，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些冬景，有的是在冰天雪地里快速勾勒构图而成，有的则是在家里自高处的窗口观察描绘的。自1881 年之后，西斯莱就几乎不画雪景了，虽然有一些画得相当好的水粉雪景，但都是在萨布隆(LesSablons)的居所窗边完成。P059

在这一系列的画作里，西斯莱将人的纠葛减至最低，表现出超然的气派，而矩形的黑门和门映在水面的倒影更是具有画龙点睛之妙。西斯莱不为情绪左右的特质，让这些作品更为感人、惊艳与丰富。画面中的天空、水和波光是那么的泰然自若，西斯莱再次成功地画出了他难得的佳作。P061

19世纪70 年代后期穆赫收藏了许多画，一些他仰慕及相识的艺术家都靠他过日子。有些作家批评他占这些穷朋友的便宜，花费不多就买到大量画作，其中不乏精品。穆赫特别喜欢西斯莱的画，敬重他甚于奠奈，收有一张雷诺阿画的西斯莱肖像。“印象派画家当中最细腻的，是灵魂和画笔的诗人，有法国人的气质，是品行端正的绅士。”他在每周例行的餐会中形容西斯莱“比鸣禽还清亮；他的谈吐睿智而俏皮，用餐时宾主尽欢。”鄂珍妮有时会从塞弗禾来此陪伴西斯莱出席餐会。1880 年穆赫离开巴黎，1881 年接收卢昂地区最高级的宅邸，在那儿展示他的收藏并招待文艺界的朋友，后来变卖收藏，退休后迂往奥维(Auvers)，与嘉舍医生为邻。此后，与早期印象派画家友人日渐疏远，开始画风景画及写作。P080

收藏家还是很喜欢这些作品——蓝天之下活泼生动的河岸活动，这些描绘塞纳河夏日景色的画挺讨人喜欢的。河流题材较为商  图见业化，扩大了西斯莱的题材，间或创作出不同于以往的构图。火车冒出的蒸气及烟、船只和工厂烟囱，与天空里的云相互对映；地平线上高架桥中的火车，或是塞弗禾车站附近高悬天际的行人；离巴黎不远的小村小镇，铁道旁的田野及新起的别墅；与河流平行的铁路，新筑的路旁成列的路灯柱；在河边卸货的驳船，旌旗飞扬的游船；西斯莱不再理会都市种种，他记录生活中宁静的小镇及乡间村落，只有纯粹的风景才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P086。

西斯莱在1880 年迁居卢安河畔的莫雷，直到 1 899 年去世未曾离开，这里是他晚年生活的中心，也是创作灵感的来源。在写给塔维尼耶的信里，有以下动人的描述：“莫雷，这个林木浓密白杨高大的乡野，卢安河是那么地美丽、清澈而多变；就在莫雷，我的艺术在这里豁然开朗起来…。P091

迁居后，西斯莱立即投入工作，在严寒的气候中画下居处附近覆雪的街景；傍晚青绿带柠檬黄的天空，衬托出前景土黄、淡红的寒色调及步履蹒跚的行人。之后，西斯莱又从家中窗口俯视的角度画了类似的作品，此举不失为冬季作画的妙方。他在瓦欣画雪景、马利画雨景，都是采取这种观察的位置，有如停栖枝头的鸟儿，站岗观望，不错失任何镜头。被大雪覆盖的街屋沿着通往莫雷镇的铁道向前延伸，一名妇人从花园中的井里汲水，蓝烟冉冉升入铅色的天空。西斯莱在若干作品中提高观察的角度，再度印证了日本雪景版画对他的影响，尤其是色调黝暗的行人、以线条勾勒的秃树、若隐若现的透视效果，在形式上十分接近。

村外的塞纳河，一边是农田、森林，铁道、河流、运河、农、果园，另一边是浓密的矮树林，多样性的景观变化对画家而言十分理想，景点俯拾即是，而且光影千变万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斯莱已经摸熟当地各处，开始从莫雷的山坡上朝北向外观望，探索更宽广的区域。之后又继续更为直接地在枫丹白露森林边缘及邻近的田野撷取画面；在住家附近沿着塞纳河左岸的小径、林中空地、圣一芒美(St-Mammes)的小河港与村庄，以及卢安河流入塞纳河的岔路上摆起画架。他品尝大自然提供的视觉上的无限可能。以自学的知识来验证土地、天空，感受其间的光线、空间及画面结构，将自己的发现做有系统的分类整理，找出最能吸引自己的题材；然后回到同一景点，专心观光影的变化，重复入画。此种作画方式始于塞弗禾，之后终其一生皆如此。P096

西斯莱终年在河边作画，该处地形及远方的地平线，让西斯莱得以运用新的空间配置手法；地平线、河岸，以及向后方退去的小径，借助垂直线条与斜线使得画面结构张力十足。这在冬景及早春时节的画作中最为明显，因为画面不会由于茂密的树叶模糊了线条，天空也因此更为多变而广阔，在与地面接壤的关系上也更为精确。他擅长分割不同的面，加大或减少云量以平衡下方的地景。他的作品少有风雨欲来或变化强烈的天空，亦不常有日出或黄昏幽暗的景色。即便如此，从夏日澄澈湛蓝的天空，到笔触粗犷刷就色调一致的色彩，都使人印象深刻。

西斯莱的风景画多半荒无人烟；从枯树秃枝交缠于无垠天空的画面，我们可感觉到西斯莱的庄严与孤独；此种熟悉的结构和笔触因孤寂隐逸而愈加深沉，多年来已经形成他绘画的一部分。P100

卢安运河两侧都有拖船路，在西斯莱的诸多画作里，低低的地平线上分布着许多具有透视效果的线条，高高耸立在河畔的白杨，强化了画面的分割效果，这些垂直线条，与将我们视线缓缓带入远方的斜线形成互补。1892 年绘的《莫雷的卢安运河》，西斯莱特有的简约色彩在此画中一览无遗，土黄、蓝、浅紫，与极淡的绿，将春天远山之外的天空渲染得恰到好处；运河对岸的房子、驳船与行人，是画中不可或缺颜色较深的部分；前景中凌乱的树丛，缓和了突然弯曲的河边小径与河岸，是西斯莱晚年难得的杰作，如此简单细腻的画作，有如一曲在远方不断回荡的旋律。P108

圣一芒美附近的堤堰、航行河中的各式船只、分立河两岸屋顶呈圆锥形的水闸机械房，是许多画作里河面与天空之间的标记。圣一芒美最显眼的建筑是海关，在拖船路长长的围墙之后，它的复折式屋顶倒映在河面。西斯莱也画河边荒芜的部分，杂草在午后炎热的天空下闪闪发光，驶过的驳船划破潋潋波光；仿佛可以听见水波拍打闸门的声音，以及沿岸驳船上人们的喊Kj>壬「一d／；‘

虽然河边种种活动深深吸引着西斯莱，但他真正有兴趣的部分却始终不为人知。西斯莱在意的是光线的漫射与空气的流动。在水流注入塞纳河，河面变得宽广之后，他捕捉强光与阴影之间的各种变化，，并且以清新的空气营造舒展的感觉。位居河川汇流处的圣一芒美，杂货店、咖啡馆、旅社林立，也有造船厂及燃料补给站。河畔有村妇洗衣、孩童玩耍。西斯莱通常在河下游面向桥及教堂处取景，逐渐向后方远去的房舍、树、道路与河流因在船上工作或岸边闲逛的人影而生动起来。这些人通常在画作快完成时才加上去，其必要性在于平衡画面的明暗与空间结构。P112

此系列画作有可能是在室内完成的，并借助照片进行，因为每一张画的建筑轮廓和细节都十分接近。地点可能是葛禾街（接下去便是艾格利斯街）和四泉街转角的房子，若在该屋门口阶梯上取景摄影，与西斯莱画面呈现的角度几乎一样，不过他也有可能是在屋子上方的窗口画的。结构一旦完成，绘事即在不同的时间和季节展开，例如12月一个下雨的早晨、夏末的黄昏，或是冬日阴暗的午后。每幅画，除了行人、出现在汲水水泵附近的马车、飞向天际的鸟儿之外，构图大致相同。坚守阵地的教堂，时而简单，时而华丽，时而巨大，时而精致，随光影生出无穷的变化。蓝天下橘色的屋顶，有时因为雨天呈现阴暗的泥灰色，简短的笔触，不管浓淡，交错布满整个画面；从飞扶壁到矮小的街屋，西斯莱细腻的色彩风格在此发挥得淋漓尽致。

西斯莱的每幅作品都充满了逃离这个世界的讯息，他不容许自己分心作画，不做非分的要求，也没有社会或宗教上的诉求。西斯莱以一贯的平凡凝视，完成视觉上的诗意；不似莫奈那种预言式的表现卢昂大教堂，而更接近荷兰，英国早期风景画大师的耽于静谧。P152

19世纪90 年代可以说是印象主义运动自30 年前揭竿而起之后的第一回合评估阶段，而西斯莱也已被认定是其中一分子。然而，以他90年代前期的画作无法评断其重要性，即使他的画作色彩迷人、内容丰富，但那嫌保守的画风已无法吸引新一代艺术家的注意力。凡·高曾经这样形容西斯莱：  “最谨慎而温和的印象派画家，只能吸引模仿者和作画色调清淡的人。”作为一位印象派风景绘画的代表人物，未能自原有理念开创出不同的方向，他的执着正是他的失败之处。而莫奈和雷诺阿的作品在90 年代画家当中格外引人注目，他们锻造出来的风格影响了20世纪初期艺坛的创新。P167

5张“司陀尔岩”系列，是西斯莱的告别之作，每张各在一日当中不同的时间里创作，自清晨涨潮到傍晚退潮，依不同角度将岩块入画。岩块东面有个裂缝，被来自南边的海浪冲击得缺口愈来愈大；北边的岩块，在9月末的阳光照射之下，隐约呈现闪亮和紫色的轮廓。西斯莱不浪漫，但他的画耐看。他毕生追求内心的平静，在稳定与无常，在物质不变和光影、天候、季节的流逝之间寻求平衡。尽管岩石的轮廓、颜色千变万化，内在的它依旧坚硬顽强；强浪拍击，浪花激起喷向空中。此种强烈的意象，有如西斯莱的生命写照。P173

吴砺

2021.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