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到了每年吃梭子蟹的时候,所有的宁波人都欢呼雀跃,清蒸,葱油、蟹煲,咸蟹……最近朋友圈满屏的都是蟹味,他们的那种等待许久的欣喜,心满意足都要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身边的人每天讨论的是蟹的大小,肥瘦、价格。梭子蟹成了大家每天,不,是每顿餐桌上必备菜。
那种真爱的程度是我等外乡人不可想象的。我们家的表现倒是挺淡定的,因为贵,我也只买过两三次,还是小6买菜配送上门的,因为这么多年,对于海鲜依然不会挑,也做得不地道。
对于来自安徽小县城的一家三口来说,梭子蟹很好吃,海鲜很美味,但却不是必需品。我跟老公说,我们跟本地人相比,家庭开支,一年在海鲜上的花费就省下了一大笔钱,拿着这笔钱每周下两顿馆子还绰绰有余呢,毕竟在我们眼里餐桌了出现个海带汤,红烧个带鱼就算是有海鲜了。
从梭子蟹说到宁波,我经常开玩笑问老公,我们怎么就来了宁波呢?
是啊,怎么就来了宁波呢?
人生中每一次偶然的决定,事后回想,都会感叹一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那个时候年纪小,总畅想外面的世界,但外面的世界也仅就是出了桐城那个小县城就行,最好是合肥。我也以为此生就是合肥……所以一毕业,就和小伙伴向着目的地奔赴而来。
为了留下来,曾经的待业三人组也是苦苦支撑了足足大半年的时间吧,三个人晃荡着一起去人才市场,一起递简历,却鲜少有面试的机会。招聘会结束后饥肠辘辘的三个人却慢悠悠地晃荡着,回到建工后面的小吃一条街觅食(为什么是建工,因为小五子在这读书,那么陌生的合肥才有了我们的驻脚点)。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上回到出租屋里,数数身上还有几块钱,再掰着手指头算算欠债又增加了多少(不管境况如何难以为继,都倔强地不肯给爸妈打一个电话要生活费,毕业了,突然一下就学会了对父母报喜不报忧。)最后翻开笔记本写写日记。每一天都过得像同一天似的,奇怪的是,内心的焦虑感并不太甚。现在想起来,那样难熬时段,幸好是有那份友情,有人陪伴!
快过年的时候吧,我爸妈,从安徽新闻里看到了我的身影,穿着蓝色棉袄的我在人才市场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我记得那个记者问我,来年,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我笑得很开心,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希望来年有好运,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那是我第一次上电视,却让爸妈心酸不已。
来年,我却从此离开了那个一直想留下来的城市,可叹的是,待业三人组都没能留下来,现在的三个人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城市,以后见面的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生的际遇,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至今,我都怀念在合肥某个街头吃过的鸭血粉丝,贼好吃,其实配料很简单,我记得就是鸭血、粉丝、青菜、千张,但离开合肥后,我就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鸭血粉丝了,我记得那是一个大排档,但具体什么地方,却再也记不起了。
此后的很多年,回家坐动车,都要在合肥中转一下,但再也没有离开过车站,没有机会……好想到三孝口再去逛逛,好想再去建工的小吃街晃荡晃荡,好想再点一份鸭血粉丝汤,我要多加一份鸭血.......
好想曾经的那些人.......
你也试过吧,因为出现的那一个人,于是他选择去的地方,就成了你的家。
青春年少,孤陋寡闻,直到坐上绿皮火车,直到颠波七八个小时走出火车站,直到他用手指示意我抬头,看到出站口上方的那两个大字——宁波,才知道原来打工的大城市除了北京上海堔圳南京苏州,还有一个叫宁波的地方。
宁波不仅仅是打工的地方,多年之后,它成了我们的家,这些年,我在朋友圈晒过宁波的海,还有每一年的台风,这些年,我吃过红膏炝蟹、慈城年糕、宁波汤圆......;
空闲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去逛鼓楼买油赞子,在天一广场看音乐喷泉,在南塘老街吃蟹黄包,周末的时候,我们去爬小灵峰.........在宁波这么多年,习惯了吃海鲜,也习惯了菜市场的海腥味,但还是心心念念着家乡的味道。
宁波,我们是后来的加入者,经常听着朋友和同事们讲述着这座城市角角落落的关于他们成长的记忆,那怕不起眼的一道招牌,一个天桥,一个名字,都能让他们温柔亲切地说着。我通常都是非常认真地听着,看着,想象着,然后拉着我们家爷俩一起去找那道招牌,那拆掉了的天桥,那变掉的名字,我是很努力地想把自己和自己的人生植入,植入那些故事的背景里,那么这座城市也标识上我和我们仨的
但是多年以后,才发现自己在那些主动植入的背后,还是有太多时候在开小差.......
同事好友聚餐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响亮地碰杯,突然的爆笑,用本地方言去唱我从来没听过的歌,我微笑着,脑子里想起的是拖着一根长辫子的妈妈,很年轻,面容姣好,边用铁锹翻着地边哼着黄梅戏的场景。
夏天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象山的渔村赶海,天空很蓝,海面没有边际,海浪拍打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小夏和其他的孩子,玩得很欢快,风中全是银铃的笑声。我浸着清凉的海水,想的却是龙眠河……
从前,我在河里洗过衣服,和妹妹、小梅她们用淘米篮捉过鱼,它是那样的温顺和畅,细流涓涓,泠泠作响,穿过落水桥的石拱。在家日子,每个夏天的夜晚都会在河边漫步,累了就落坐在桥旁的鹅卵石上,那满天繁星与河畔的灯光交相辉映,微风抚过水面,带来的是有湿度的丝丝凉意,岁月悠悠,河水汤汤,一切美好,尽在眼前。
就在昨天,我还试着做了做宁波的代表菜梭子蟹炒年糕,不过我们是把它当主食吃,一人一盘,很轻松解决了晚饭。这个菜是以梭子蟹和年糕为主要食材,配上料酒、酱油、白糖,做起来很方便,小夏很爱吃,她出生在宁波,对海鲜不算挑嘴。梭子蟹夹杂着年糕绵润的口感,然后年糕呢又有了梭子蟹的海鲜味道,两种食材算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吧,可是我想起了有好久没吃过的山粉圆子烧肉了。
如果说,梭子蟹和年糕算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话,那么山粉圆子和红烧肉,简直可以用两情相悦来形容。山粉其实就是红薯粉,记忆里,妈妈做的话,是在山粉里兑点热水进去,和好搅拌,直到看不见白色粉子颗粒,猪肉切块,锅内加油烧热后,放肉炒香,再加酱油等调料,注入开水,最后将和好的透明状的山粉做成圆子放入锅内,小火焖一段时间后,撒葱花 ,起锅后,盛到盘子里的山粉圆子和五花肉色泽晶莹剔透,山粉圆子吃起来很有弹性,又被肉香包裹,这是留在桐城人味蕾里的记忆。
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在百度看种种山粉圆子烧肉的照片和视频,越看越馋——好像胃里面有只小手在轻轻地挠,越挠,痒的地方就越多,于是,在微信上和小妹说起,没过几天,就从家里寄来了山粉。
我是按照记忆里妈妈的做法,再进行百度,但做出来的味道根本不对,拼命反思,总结出了几点,一是肉不对,二是锅也不对,三是水也不对.......总之不对的地方太多了,对着一片狼藉的厨房,突然就来了脾气,有了想把盘子砸了的冲动,最后作为了一个成年人还是自个儿消化了情绪,对着那盘山粉圆子烧肉拍了张照片,还美了图,发了个朋友圈自嘲了一下。
在外乡怎么可能找的到家乡的味道。
那就回家吧!回趟家不容易,只要一回去,爸爸每天早上肯定会买朝牌,只因他的外地女婿最好这一口,如果在宁波,这该叫烧饼吧,在桐城做成的是方形,比宁波的烧饼要厚,外面香脆,里面松软,据说还是当年百姓是为欢迎张英父子回乡而做的呢。
妈妈牌的鸡鸭鱼肉轮番上阵,味道永远是那个味道,但妈妈的长辫子早就剪掉了,一头短发也几乎全白,做饭的手脚明显慢了下来.......衰老从来不是慢慢来的,而是猝不及防的,于是,我那张嘴撒娇要吃山粉圆子烧肉,要吃蒿子粑,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自己默默地系上围裙把从宁波带回的食材动手做一下,让爸妈尝尝鲜,虽然味道并不算多好,但他们却显得特别满足.......
在家的日子不多,还要紧凑地见见人,和小梅是每次都要吃的,以前就我们几个姊妹吃,后来我带着回来的人加入了,再后来牵着小梅手的人也加入了,吃了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分隔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要一一道来,滔滔不绝,乡音未改,情谊没变,话也总说不完。
再然后就是宵汉她们约吃饭,宵汉说吃原生态饭店吧,我就问在哪啊,她说在阅城国际后门,走中一路。
我没问下去,阅城国际我不知道,中一路,我也不知道 ,反正有导航。这么多年,往来匆匆,这个小城,我早就显得既熟稔又生分了,吃饭的时候,围着一桌子菜,有我那心心念念的山粉圆子烧肉啊、粉蒸肉啊、手工鱼丸啊......
同学相见分外热闹,话题也碎,寒暄一阵胖了瘦了,解释了一通舟山其实离宁波还有点距离,说的时候,嘴里的山粉圆子都还来不及咽下去,然后其他人就开始讨论孩子报什么培训班,买房子是开发区好,还是老城区好,假期里活海可以带孩子去玩了,花间塘的花海转发朋友圈就可以免门票。
我对大家说,早知道南演初中搬走了,但还是跟着导航去了学校,现在路都修得我一点记忆都没了,学校也人走楼空,教室里连张桌子都没了,一边说着,我一边把我在学校里拍的照片给汪飞看,他狐疑地看着我说,你不会找错了吧,这不像是我们的学校.......
顿时陷入尴尬,一阵汗颜........
晚上散步,跟着小妹和侄女,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木鱼山公园,这里已经开发了一个游乐园,抬眼望去,摩天轮,绚烂的灯光,让人睁不开眼。凑巧的是,在宁波,家附近,今年新开业了一个万象城,它的地标也是一个摩天轮,只要晚上散步,目光总会被它吸引,灯光迷离,如梦似幻,格外绚丽。站在摩天轮下,真的恍惚,此身在何处啊?
在宁波的摩天轮下,我念着桐城 在这里,我又眷着宁波 这就是人生吧!
木鱼山这个地方,在我记忆中是什么样子呢,已经没有了,仿佛这个游乐园,这个摩天轮,这里的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似乎从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我曾经读过的长生小学哪里去了啊!
短短的一截回家的路还走错了,这被爸妈笑话死了......
这个小城,我欣喜她的变化,我又害怕她的变化。有时候我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门边上晒着太阳,然后很认真很认真地环顾四周:除了这座小房子,门口的那口井,房子后面的菜园,不远处的彩虹桥没有变以外,似乎一切都变了,变了的还有每个人的容颜……
更伤感的是,还有些故人注定再也见不到,有些人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还有些人就算见到,擦肩而过,纵使相逢应不识了......
在家里呆不了几天,就要离开,老爸大手一挥:“你不用记挂家里,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有空会去宁波的。”老妈则是往我的行囊塞着咸肉、香肠、山粉、桐城小花、还有早上菜场买来的丰糕……我每次都说不好带,不要,但临出发时,我依然推辞不了她的坚决,带就带着吧,这些东西经了爸妈的手,就是带着爸妈的爱。
在车上,半晌我都是沉默的,不说什么话,因为每当这个时候,那种难受的情绪都是难以自抑的,不离乡的人是无法理解的。记得有一年,我走之前去看了两个舅舅,出发之前,突然眼睛就红了,喉咙就哽咽了,还主动拥抱了舅舅,舅舅身体僵硬,眼里掩藏不了诧异的表情,这样的表达方式在从来都很含蓄不表达情感的长辈那里可以说是非常的突兀的。
桐城,宁波,好像都是我的地方,又好像都不属于我!身边的人,牵挂的人也一样!
上了高速,车越来越快,离那个家近了,离这个家就远了。
我嚼着那还热呼的丰糕,满眼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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