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经济学

乡愁

《红楼梦》里经济学

生活与经济分不开，撇开经济的生活是世外桃源。《红楼梦》是以经济为主线描写一段清代生活史，确切地说，细叙由盛至衰。

“特殊家族”经济生活丰富。没钱过年的刘姥姥第一次到贾府化缘，凤姐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另加一吊钱作路费。年头不好时，“十个钱一个（鸡蛋）还找不出来”。刘姥姥第二次到贾府送土特产感情，谈到“二十多两银子”的螃蟹宴，“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老百姓的获得感来得迅捷，得到凤姐资助后，刘姥姥感恩：“我们若不仗着姑奶奶，他的老子娘都要饿死了。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这两年姑奶奶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在我们村里算过得的了。”有吃有穿解决温饱是他们的人生追求。

秦钟牵了宝玉的衣拐得上贾府私塾，“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而攀附的人家读书是谋财之道，金荣的姑妈搞好了与凤姐的关系，金荣上学不仅可以蹭吃蹭喝，薛蟠带他混，还有油水可沾——“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贾母过八十大寿花了几千两银子。贾府过年请祖，皇上赐“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

也有地下交易，倚强凌弱地敲（欺）诈。贾瑞对凤姐痴心不改，凤姐调动贾蓉贾蔷代她征战，贾瑞自投罗网被迫写下“五十两欠契”。赵姨娘急盼改变命运，马道婆授以捷径，“五百两欠契”作回报。宝玉失玉，和尚要一万银子换那玉。

人命价钱各一。金钏儿投丼，王夫人“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鲍二的老婆被凤姐打后回家上吊，贾琏“许了二百两发送”。鸳鸯殉情贾母，“赏了他嫂子一百两银子”。贾赦讨鸳鸯不成，“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经济数字还有很多，有虚有实，但贾府里的账本该是实的。因赵姨娘争二十两银子，探春叫人翻出祖上老底子——“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

尊礼重孝的时代，送父母（亡人）入土为安，为人之大事，既耗费精力又消耗钱财，贾府酌情赏金资助，人情味十足。

老祖宗留账本子白纸黑字说话，做事风格“不一般”。凤姐叫小红传话给平儿“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六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要，当面称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当面称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相当于银行里“钞票当面点清，出门概不负责”，从古至今最公正的交接契约，“当面数钱不为狠”。

这是正面钱账两讫的方式，也有不一样的。贾芸从凤姐那里拿下种树的项目，“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

清代的财务管理。拿钱先打条子，财务人员拿到里头批数额和日期，同时发放对牌，那时的“对牌”，今天的“银行印鉴章”“验证码”。凤姐办秦氏丧事期间，宝玉跟凤姐调侃对牌可伪造，凤姐说“没有王法了”！对对牌很好奇，想见识一下。他们的财务制度相当完善，账务和现金分开管理。

看上去他们对经济很用心，为什么确确实实地衰了？作者一直关注和忧心的大事。宝玉试探黛玉对探春经济变革的态度，黛玉说：“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经济管理有漏洞！无计划无节制地消费。靡费的程度借刘姥姥眼，“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看到美食，在家里“吃不起鱼肉”的板儿“飞流直下三千尺”，直奔主题吵要，被他家婆打了，挨了一巴掌的代价换来饕餮大餐，吃得刘姥姥“舚舌咂嘴的道谢”。穿着上，秦氏为来看病的医生频繁换衣，贾珍心疼儿媳妇受凉说：“……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另有：超出五万两银子打造大观园、元妃省亲一趟的支付、太监的勒索、人情礼往……

抄家后，贾政悲痛之余过问起家底，贾琏说“库内亏空寅吃卯粮”，严重透支！问题凸显追根索源，另有：

一、程日兴说：“我在这里好些年，也知道府上的人那一个不是肥己的。一年一年都往他家里拿，那自然府上是一年不够一年了。”贪污腐败之风猖獗，桐城派大咖方苞《狱中杂记》有存。

二、从一而终的管家林之孝提示贾琏——人口太重了！贾府传统：所有在府里工作过的人，愿意走的，给点银子自寻门路，不愿意走的，贾府负责养老送终。买进来的仆人及衍生的后代贾府要操心成家，工作。对住进去的亲人及配套的下人全面全程养护。衣、食、住、行，人的本能对资源依赖和需求无极限。一味地老规矩，无新政策引导、干预，人口发展与经济增速不能齐头并进。

三、贾珍与送租金来的乌庄头谈闲白：“……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不添银子产业”，经济没有开拓发展。

真的这样吗？困境中，勇士呼之即出，探春是改革先锋。看到别人家的园子能增收，她接管贾府事务后制定节支创收之策，砍掉公子哥儿上学薪水和小姐脂粉的重复支出，节省一大笔。宝钗坚定支持她，她们商讨出大观园分片承包责任制，老祝妈种竹老田妈种庄稼。人尽其才各司其职园子大有改观，她们承担起小姐哥儿的费用，盈利按劳分配，科学管理实现经济效益最大化。这部分收入不需走财务，没有盘剥，劳动者得实惠，发挥才能贡献社会。一举多得皆大欢喜。经济理念带出人才学，呼唤政策落实，推动社会发展。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构想后来怎么样？妥妥地夭折了！试点改革不能雨露均沾，得不到有力支持和保护，却有爱生红眼病、“做酒不照做糟照”的祸主搂脚后跟。尤氏在园子里走夜路受惊，回家生病一时未医好，贾蓉请毛半仙到府上拍卦，说“遇到了鬼”。“有鬼”弄假成真，蛊惑得贾赦丢掉自信，信了，鬼持续恶变成无影无形的妖怪。失去理性的贾赦请道士设坛捉妖，装模作样地收进瓶罐，加上封条。

贾赦兴师动众堂而皇之地“捉鬼”，在他随性而为，释放给不知底里的老百姓莫大恐惧，人人自危，扰乱生活破坏生产，园子荒废没了收获，反要花钱派人看守园门。无疾而终的改革给“探春们”沉重打击。从“鬼”到“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的妖怪，是做“阴鬼”的人在兴风作浪制造恐慌和混乱！信“鬼”不信人，朝野上下充满了歪风邪气。经济社会颓废成一潭死水，“万马齐喑”、“傀儡皇帝”接踵而至。

满满的干货！此乃桐城派“经世致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