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族的故事 这两个家族是世交,上百年的朝夕相处、共谋国事,肯定有故事。清代的爱新觉罗皇室和桐城张英宰相家族,他们为中国历史涂画浓墨重彩,缔造了“康乾盛世”,后来出现裂隙,清朝也走向衰落。这是文史工作者的事业。虽贵为天子和名臣,但他们都是“人”,人有个性,谁也不例外。偶拾有限信息,不揣浅陋乱“弹”一文。 张英家族在明朝已有为明献躯的抗清名将张秉文,张英的胞父辈。清朝建立后,张英在求仕的路上奋勇追求,尽管不顺畅,从顺治帝起步到康熙大帝身边重臣,跌跌撞撞走进朝廷,为国为民谋得了重要席位。 康熙帝对张英很倚重,张宰相承负大任赤胆忠心。另一大伟业把儿子们培养得才识出众,张英适时退出政坛,隐居龙眠山安度晚年。 张廷玉在朝廷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康乾盛世挥就壮丽篇章。二十多年的宰相,雍正帝时期,两人情投意合把君臣之谊推至巅峰,海晏河清。 到了乾隆帝,这对师傅徒弟的关系来了个大反转——臣下与皇上。他俩间总有不得完的纠葛和抵触,张廷玉真的年老昏聩?另有隐情吧。 此处不谈政治因素,只戏说个人。乾隆登基在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康熙大帝的孙子,养尊处优众人追捧是不用说的,人生的路走得特别舒坦,没有也无需生活磨练。尽管有张廷玉等师傅传授了四书五经、为皇之道,但对他来说都是“别人家的事”,难以上心;至于工作,他认为政事很遥远,不是还有文臣武将吗?有事时,他们顶着。 这个年龄段人血气方刚又爱天马行空,他交上了好运,不要奋斗就执掌祖国大好河山。或许性格使然,或许是江山美景诱惑,乾隆帝开启了他的游玩模式,不是游山玩水就是狩猎,再则以祭祖之名,“逃出”皇宫放飞无拘无束的灵魂,还有建庙拜佛都是出行的好时机。 有人就疑惑了,这样跑之不归家,朝纲政事谁管?张廷玉呗。在兴苇斋主人的《清张英、张廷玉大事年表》里,从乾隆元年到十三年,乾隆每年外出,“廷玉均在京总理事务”。 在外玩嗨了耍野了,乾隆人回来了心思收没收回来,天晓得!以前的车慢船慢马也快不到哪里去,出门一次得有个把几个月。张廷玉是代理,很多事不能拍板,跟耍之回来的乾隆禀报公事还得看脸色,在外耍尽性了,好说;耍得不痛快,会不会找由头对张廷玉出气,这真不好说。这不是辅臣,是出气筒。可怜的老臣!磨子压之哑子手。 张廷玉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闷头干活的老黄牛,读《澄怀园语》所着笔墨可见一斑,文章大多以“君臣”为主,谈古人做官的得与失,次则谈人,谈做文的不多。 《澄怀园语》中有《萧琛与梁武帝逸事》,说的是武帝请萧琛(时值宰相位)吃饭,萧琛喝之有点晕乎乎的,在桌上趴着,武帝用枣子砸了他,他拿栗“回报”武帝,旁边有太史官,武帝有点生小气“不得如此”。萧琛复帝:“陛下投臣以赤心,臣报陛下以战栗。”意思是:皇上对我这么好,令我战栗。 这事记载在《梁书》。张廷玉批语:“语虽诙谐,然识之亦可为清谈之助。”在小宰相看来,这样的事情就在没人时偷偷摸摸地说说笑笑罢了,还搞得这样正儿八经地入史,有失大雅。小宰相是正正规规不苟言笑的人,只谈做官做事做人,不谈生活的调料。 野史和电视剧的八卦里,乾隆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浪荡哥儿性格。他一个骨粒子况得好生在帝王之家,二十来岁正奋斗的青春,大清江山砸到他手上,蜜罐里长大没有生活压力和危机意识,他可以把日子过得花里胡哨,找着乐。虽接受了皇室的培训和皇师的教诲,乾隆没放在心里眼里,自小目之所及皆丰衣足食,挤不出“苦难”概念,日子过得太惬意不知“愁”滋味。 这对君臣情志上搞不来,兼有四十岁的年龄差距,代沟,无法逾越。雍正帝和小宰相鱼水情深,小宰相休个假雍正帝都思念不已;雍正赏给张廷玉厚资,张廷玉推辞不受,雍正帝说:“此一辞大非君臣一体之谊矣!”雍正帝告诉张廷玉:再推辞,我俩就见外了,辜负了情谊! 再上溯到乾隆的爹爹康熙帝和老宰相的友谊,也是很不错的,老宰相造的“赐金园”是见证。康熙很欣赏“有古大臣之风”的老宰相,老宰相也很热乎康熙帝勤勉于王事,开疆拓土,造福苍生。 除了工作能力强,业务水平高,张英还会享受生活,追求生活品质和情趣。桐城市博物馆老馆长张泽国先生的《桐城历史考信录》里收集了老宰相诗——《故乡人来言仲兄于湖上构一亭将以待予隐遂成四首奉寄》,其一 湖上仲子深相忆,为我临流置一亭。 鱼跃紫鳞冲断岸,鹭摇白羽落前汀。 当檐树向杯中绿,隔水山从镜里青。 话到夜阑频有梦,起看凉月满疏棂。 诗中心情起伏跌宕,理想和现实肯定有距离。且谈颈联“当檐树向杯中绿,隔水山从镜中青”,字词里有近有远、有实有虚、有物有画、画里有画的蕴味循环。读者不是读诗,是被意境带飞向天际…… 回过神来,没有浪漫情怀的人,是做不出此等诗的。 老宰相的这门基因小宰相没有得传,但也没有失传,传给谁了?老宰相不是有四个儿子中了进士摆,老大张廷瓒、老二张廷玉、老三张廷璐、老五张廷瑑,传给张廷瑑了,写《红楼梦》的那位。懂桐城地域文化的就能读懂作者的俏皮,专属桐城人的搞笑。略举一二: 抄检大观园后,宝钗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搬回去住了。宝玉事先不知,看到蘅芜苑搬得空空荡荡的很失落,站着发呆,过来搞卫生的婆子对他说:“……我们帮着送了些东西去,这也就完了。你老人家请出去罢,让我们扫扫灰尘也好,从此你老人家省跑这一处的腿子了。”婆子打趣宝玉。 蔷薇硝事件里有小蝉儿的家婆挑唆了赵姨娘,被告发。探春的丫头翠墨知道此事,存心让小蝉儿跑个路叫人买糕,小蝉儿偷懒要推脱,翠墨说:跟你港为你好,叫你嘎婆“防着些儿”。小蝉恍然大悟:“这个小蹄子也要捉弄人,等我告诉去。”本来翠墨可以直接告诉小蝉儿她嘎婆的事,她故意“虚晃一枪”先叫小蝉儿做事,试试反应,所以小蝉儿弄明用意后说翠墨“捉弄人”,被确比了。 既然张廷瑑很有情调与乾隆帝该合得来,为何见乾隆对他二哥不友好而积极辞职呢?与乾隆没看对眼吧。《澄怀园语》中有《张廷瑑不欺暗室》,说的是张廷瑑被派去“祭陵寝”,走在半路上又是风又是雪,同行人中有人冷得受不了,请求喝点酒吧,张廷瑑却坚决不同意,“同人颇以为迂”。张廷瑑灵活机变,但原则性问题上绝不让步,做事就一丝不苟地做,玩笑当玩笑,他坚守着严谨的底线。张廷瑑大概看不惯乾隆稀吊晃荡东游西浪把理朝政“当玩意儿”。就像勤勤人看到懒人就来气,心里堵得慌;懒人与谁都好相处,只要不要做事,就万事大吉。 随着相处日深,乾隆帝与小宰相越来越相背离,做师生时可能有遗留的问题;也可能是小宰相越来越对乾隆的“不务正业”糟心,冀望他能改邪归正,愈加劝谏乾隆愈对着干,两人暗较劲轴上了。意气之下,乾隆削了小宰相的官爵和雍正帝恩赏,反反复复,把小宰相折腾得够呛(乾隆在多年后读懂了小宰相,但已错过“政治黄金期”),最后还抄家,抄不到名堂,罚银二十万两(见兴苇斋主人的《清张英张廷玉大事年表》)。张廷玉的笔记里雍正帝“六赐帑金。每次辄以万计”。康、雍、乾三代,宰相家共受赐难超十万两,当中他们拿出不少做了公益事业,如修桥、发大水救助陈家洲难民……乾隆一个举动,把他家所赐的东西全收回还加利息;宰相家不贪不腐,那些银子除了借就是节衣缩食了。此举有点小孩子“搭锅台”的味道。 “三观”不同吧。只停留在故纸里又不主动从实际生活中学习的乾隆,缺乏对实践的认知、经验和能力,交流起来,让人很吃力,牛头对不到马嘴;决策时,往往不得要领,到三不着两。两个叱咤风云的家族就这样结束了光辉历程。身为特殊人群,在江山国是上,肩上担子比常人要沉重,轻浮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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