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

乡愁

斗争

读了《红楼梦》，有人会认为书中所言尽是零零散散无关痛痒的生活小事，平风静浪，其实内里也有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只不过，作者用柔和平淡笔触将情节慢条斯理地解析，弱化了冲突，当矛盾对立到不可理喻关头，才自然地爆发，彰显气象。

贾环看到香喷喷的蔷薇硝就跟宝玉讨，宝玉向芳官开了口。芳官珍惜蕊官的情意，坚决拿自己的硝给贾环，却发现硝找不到了，给了次点的茉莉粉。

贾环回去怎么吹牛、赵姨娘听话可找到了头尾等内里因素，阴差阳错地混在一起。赵姨娘感觉贾环被愚弄，气愤不平就酱人家借了她米还了她稻，火烧屁股地找芳官算账。

芳官她们在吃饭，看到赵姨娘来了跟她客气地打招呼，赵姨娘却毫不手软地把茉莉粉直接朝芳官脸上虎去，还指着芳官骂：“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哪里受得这话，带哭带港：没有了硝才给的粉。要是港没有，怕贾环不信，闹误会，这个粉哪就不是好的？她是学戏的，没有在外头去唱。她是女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粉头”。姨奶奶来骂人先要把自己等等，她不是姨奶奶嘎里买的，算老几晒！芳官对赵姨娘口口声声地“主子”，回应得干脆漂亮。

抱着如意取胜而来，哪指望反被芳官踩到脚下，赵姨娘打了芳官两耳巴子，芳官跟她撒泼、拼命。

把粉直接砸向跟她打招呼正在吃饭的芳官脸上，赵姨娘错了第一大步，“抻手不打笑脸人”、吃饭大似天，是事搁旁边；头句骂芳官是她拿钱买的，她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找准、摆正；骂芳官是“粉头”，信口开河地作践小昂接，不说她有无下作心态；认定芳官也耍“三只俺睛看人”，暴露了她自己的势利眼。芳官珍视蕊官心意，一时找不出同款的给了替代品，宝玉知道尊重芳官，赵姨娘一股脑尊崇自己。自谓“主子”的赵姨娘，确认芳官是“下三等奴才”都不如，肆意欺侮。

素怀狂野志向，赵姨娘一心要出人头地，依恃沾上“姨娘”名分就是“主子”，横行起来。她被争名夺利执念搞昏之头。

芳官是远离故土被卖到贾府靠唱戏混口饭吃的小孩子，她没有那些“复杂的心思”，由工作安排，凭本事吃饭，劳动人民的本色，但拒不接受欺负。

自恃拥有盛气凌人说话资本的赵姨娘，压根没想过普通百姓有自我保护的反抗意识。

第七十四回，傻大姐捡到香囊，七拐八弯地送到了王夫人那里，怕事的王夫人又惊又怒，怪罪到管理责任人凤姐头上，凤姐不当冤大头，加上邢夫人的陪房在一旁“出谋划策”，有了“抄检大观园”。

抄到探春那里，探春对这种小人之举十分反感，不给凤姐颜面地骂了一通，只许她们搜探春本人的，不许搜丫头。凤姐准备走了，邢夫人陪房挑逗起探春，动手掀了探春的衣服，还说轻佻之戏语。探春给了她“啪”地一巴掌，说：“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就错了主意！你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

给出一巴掌，是因为探春把王善保家的“当人”，她不晓得好好做人，三天两头地搞之鸡犬不宁，人心不定，大家都心中有数，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挑衅、侮辱探春。

王善保烧锅的知道：探春身份卑微，贾政的妾养的；又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么事，谅之探春不敢卯人之；也晓得探春不是好惹的，只当别人没有胆子、没有本事，她有勇气和信心挑战探春。

敢贸然“出手”，王善保家的依恃邢夫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自以为“势”的日子过得志得意满，惯对弱势群体作威作福、张牙舞爪，无德无才无能无识，擅行“作耗”之祸乱。抱这类思维的，好自吹“本事大、能耐强”，把别人不当人，却偏执地向他人婪索，以争权夺势、拿强霸道作人生终极。

探春的一巴掌，警告王善保家的之流：不要自己无知，把老百姓看扁了；不要无缘无故地扰民；停止兴风作浪为非作歹，还人民以安宁。

后来听到邢夫人打了陪房的，探春说：“这种掩饰谁不会作，且再瞧就是了。”探春不喜“做样子”，看重成效。

芳官和探春，都是为尊严愤起，为维护正常生活秩序而战斗的勇士。

第一一七回，众酒徒饭桌上聊天，说妙玉被贼寇抢到了外地，妙玉不屈服，被杀害了。那贼寇被官兵抓到，就地正法了。

大家说，抢的人多，哪里就是妙玉。贾芸说：“有点信儿。前日有个人说，他庵里的道婆做梦，说看见妙玉叫人杀了。”

众人说：梦话不能当真。

结局很悲壮，很心酸，妙玉为了捍卫气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魔风邪气太重，明目张胆地草菅人命，无底线。

他们在谈白时一会说妙玉死了，一会又不能确定，飘飘渺渺，以回环的春秋笔法虚构。作者知道在乱世，以妙玉的性格，结果毫无悬念，又真切地希望她还活着，国家和社会需要这样刚正不阿的人，这种精神，这样的灵魂！正义是正道，永远前行的力量。

整部《红楼梦》读起来忧伤，比如黛玉的死。字面反馈的信息是黛玉多愁善感，看到听到的事都放在心里，自我发酵越陷越深，自己误掉的。

细看是黛玉在贾府生活的不顺遂，不如意。宝玉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傻大姐告诉她宝玉成亲的可靠信息，她彻底失望，但她心中仍存着坚定的信念，不相信宝玉会变卦，跌跌撞撞地去找宝玉，要当面问清楚，才死心。黛玉有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韧劲和毅力。

深品鉴，黛玉在贾府的理想和抱负，不能实现，不得志。周围充斥着淫威，压抑、漂泊感包裹，几近窒息，那里不是她的家，身不安，心更不安。“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有思想得不到呈现，只好任它们烂在肚子里。知音难觅，言不由衷，大家听到的是她尖酸、刻薄、淡淡悲伤的语句，外在是豪猪。在失意和绝望中凄苦离世，为追求精神的高洁，默默无闻地斗争。

小人得意，极其狂妄、嚣张；君子失落，遭受排挤、打压。

未来，作者寄厚望，文字中留有回旋的余地。第一一七回里，也就是写妙玉死讯的上一段，在同一批次的大众人物喝酒谈资中，“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塌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问。若是问出来了，只怕搁不住。若是没有的事，那参的人也不便……”

国家和社会的现状，作者了然于胸，他冀望皇帝能知悉民情、民意，实事求是地整治朝政，重振旗鼓力挽狂澜。不能任由豺狼当道，匪患横行，国家这部机器已被自私自利的贪婪官吏破坏、糟踏得不能正常运作。

既怜惜受苦百姓又了解朝廷的作者，忧愤苦闷心急如焚。

社会生活中，赵姨娘以大欺小，王善保家的恃强凌弱；国家层面，左手国力衰退，右手人才浪费。如何兴建辉煌，靠清帝启动发奋按钮，扫除障碍，打通关节。

可惜，乾隆皇帝沉迷于游山玩水，疏懒于政事，“魑魅魍魉”乘机跳上了政治舞台，得意忘形阴风肆虐，将正义和文明践踏得面目全非。作者明是赞，暗里是谏，更是要为清政府指引出路、指明方向，为无产阶级代言，为众生谋福祉，为国家求兴盛。

《红楼梦》作者诠释并践行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