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想提笔写故乡,又怕词不达意成笑谈,提笔是思,落笔是念,半世行来人微轻,满身尘渍与风霜。 时光愈旧,日子愈薄,心情愈淡,沿着城市边缘溯游,把半生棱角磨成砂砾,填进裂缝,无数的日出夜间缝缝补补,黑夜总在渗水,苦涩就着浓茶入夜,夜雨稀落,起起落落中磨练自己。我与陈茶对坐,舀取体内锈蚀的盐粒,逐渐琢磨人生的意义。 微信群里,手机屏幕微烫,春汛漫过旧相框,阳光灿烂的地方,油菜花开了,微笑张开希望,那是我曾经从心里渴望拼命远离的地方,如今成了再也无法割舍和靠岸的故乡。 小时候,我多恨这里的山山水水哦,这里是贫瘠,这里是卑微,这里是青黄不接时野菜酸涩,这里是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无语。这里的冬天寒风刺骨,而我却没有一件温暖的棉袄,这里的雨连绵不绝,而我只有一顶残破的斗笠。 长大后,那些我用镰刀劈碎的晨昏,铁锹掘出的沟壑,皮带抽裂的蝉鸣,如今山尖覆雪,都在青石板上泛起苔光,我用我的皮带和大声呵斥对孩子填鸭式教育,所有一切都是宣誓我可伶的强大与父亲的不同。 原来发现,父亲的脊骨是灌浆的麦穗,春天晨辉把影子拉得很长,去播种希望,秋天夕阳把山岚映成高大,去收割喜悦,母亲的围裙兜着四季,补丁里缝着荠菜苦涩,斗笠残破的裂齿咬碎无数湿漉漉的蝉蜕。父母一生确是父母身前儿女膝下,再也思索不出谁的生存意义值得。 长大后,才知道,西装褶皱里晃着竹刀劈风的脆响,镜面映出割稻少年,手指上陈疤仍在呼吸,比地铁呼啸更清晰,西装口袋漏出的稗草籽,在心间长出倔强的青,追寻的远方依旧在远方。 无数个的梦里却在一遍遍回到故乡,牵牛,割草,刀尖划破了地方,多疼啊,确是疼的得那么纯粹,那么真实,原来这才是我真实的模样。不像现在,微笑都装模作样,疼都隔着身体心脏。 油菜花渐渐成果实,黄了又黄,像极了我成长的方向,我们的远离,我们一生追逐的愿望,在城市霓虹里漂泊,终于活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融不进的异地,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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