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剪影与朴素之光：卢梭沉思录

吴砺

                     梦的剪影与朴素之光：卢梭沉思录

                                                         ——读《卢梭——朴素艺术的旗手》有感

               第一部

       一

我欠书架一笔老债——

那整套《世界名画家全集》，

几十本，

多年静躺在书桌旁，

翻过的，屈指可数。

看上去它们很好读，

图多字少，

似乎三两日便可读完——

可真不是那么回事。

阅读，

哪怕只是翻一页画册，

也会疲惫。

如同传说中皇帝的三千佳丽，

真正亲近的也不过几十人；

哪怕是康熙、乾隆，

也仅留下四五十子嗣。

欲望易得，

感情却难。

皇帝尚不能对每位妃子无情，

读书又怎能无爱？

哪怕只是轻轻一瞥，

也需心动。

那天，

我终于翻开了卢梭那一本——

不是哲人让-雅克·卢梭，

而是画家亨利·卢梭，

那个巴黎的小税吏，

从未进过美术学院，

却为世界画出童话的人。

他的画真怪——

怪得可爱，

像童话世界里的风景。

让我想起西方动画里的梦境，

也让我想起

台风来临前的福州夜晚，

月光如洗，云影如歌。

卢梭笔下的天空，

仿佛从飞机舷窗望出去，

晨曦高空，蓝得透明，

像新洗过的丝绸。

他的《战争》，

并不残酷，

更像黄昏静展的帷幕，

一片童话般的宁静。

他的线条干净，

不像印象派的模糊，

更像中国剪纸，

或清真寺的几何穹顶。

人物、野兽、树木与花草，

皆似非洲木雕般拙朴，

那是大智若愚的笨拙。

他的花草，

比现代国画更灵动，

更艳丽，

像一首未命名的诗。

他的拙，

是反叛，

是拒绝传统的决心，

是坚持童心的宣言。

他的画不沉重，

没有苦难，

不指向死亡，

而是朝向梦，

朝向色彩与宁静——

像一首

轻唱给孩子的歌。

             二

世纪之交，

艺术开始回望原始，

呼唤那尚未泯灭的天性。

卢梭，

便是那面朴素之旗的执者。

一个没有老师、没有背景的小职员，

却成为艺术史上的伟人。

阿波里奈尔曾吟道：

“卢梭啊，你可还记得？

你画下的异国景色，

木瓜、丛林、

血红西瓜里的猴子，

还有倒下的金色帝王。

那应是你在墨西哥的回忆吧？

阳光，依旧在香蕉树尖。”

他画密林，

画原始，

画梦中未曾到达的地方。

用最简单的线与色，

勾出每片叶子的脉络——

像是把乡愁

织进纸上，

让幻想的香气缓缓飘出。

他画裸体女子、月亮、鸟兽与花，

颜色与形状

不循逻辑，

却满是幻想。

他信任心中浮现的每一个画面，

任由线条与色彩

引他进入狂喜的幻境，

那是一种

无需解释的幸福。

他的画没有时间，

只有一个永恒的瞬间——

和谐、欢愉、自然。

热带植物如挂毯般繁复，

艳丽而装饰，

仿佛来自波斯，

却出自巴黎街头。

1913年，布朗库西为他立碑，

阿波里奈尔写下墓志铭：

“我们崇拜你，温和的卢梭，

请听我们说。

德洛奈夫妇和我，

愿携画布与颜料，

穿越天堂之门，

让你在真理的光中，

继续为星辰作画。”

魏伦也曾为他写诗：

“这个聪明的人

将看遍万象，

听见风中之乐，

穿越城市的危墙，

走向深谷和平原，

抛下情绪与俗世的束缚，

只为画下他深爱的风景。”

             第二部

他从未受教，

从未进过神圣的课堂。

他作画，

如梦中孩子的涂写——

满怀信念，

无需理由，

不向任何人效忠。

他们说他“天真”，

“星期天的画家”，

画着他未曾踏足的

热带密林。

可他们可曾知道——

有一种“无知”，

正是看得太深，

才不在意技法？

他的天空，

不是天空，

而是梦的轻纱，

一层层叠起，

仿佛在一架幻想的飞机上

俯瞰世界。

他的叶子，

是写满诗行的纸；

他的树木，

静如思维；

他的动物——

一半寓言，一半图腾，

凝视着你，

不曾眨眼。

他画的是想象，

不是现实；

他听从的是心，

不是眼。

透视，

无意义；

对称，

不重要。

但节奏，

他画中有——

还有黎明前那种

沉静的宁谧。

他们笑他。

评论家、教授，

嘲笑他画的狮子、虎、

女人与月夜。

然而——

诗人来了。

阿波里奈尔，

带着热带与锋芒的语言；

毕加索，

那双识得反叛的眼，

在简朴中看见烈焰。

他们看见的不是笨拙，

而是真诚；

不是错误，

而是预言。

他是一位沉默的叛逆者——

在奔向精准的世界中，

他选择缓慢；

在讲求体系的时代，

他选择相信。

他的画笔，

不是手术刀，

而是一支摇篮曲；

他的颜色，

不是现实的倒影，

而是梦的剪影。

在崇尚速度的世纪，

他选择停留；

在制度密布的世界，

他守住信仰。

他的艺术，

无门无派，

无师无承，

无需注脚——

只有一颗

从未学会撒谎的灵魂。

附：

《卢梭——朴素艺术的旗手》 何政广 主编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7月第1版2003 年 1月第2次印刷）

吴砺

2025.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