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静谧之间：献给路易·康的双重颂歌

吴砺

                         光与静谧之间：献给路易·康的双重颂歌

                                                                                         ——献给路易·康与《静谧与光明》

                第一部：起始的声音

一、开篇的句子

“把建筑的出现视为人性的表达，

是极为重要的，

因为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表达。”

他的话印在封底，

让我心中一震——

这才是真正的建筑之言。

如果中国过去四十年中，

哪怕只有一部分建筑师

拥有这样的信念，

我们的城市与乡村，

或许已是人类梦中的园林。

但我怀疑——

百分之九十九，

从未真正接受美的训练。

一整个世纪的砌墙造屋，

却很少有一栋

懂得“灵魂”的建筑。

连写“静谧”这个词，

我常常忘记怎么写“谧”。

那是我们自己

不愿记起的一种沉静。

二、银色之龙的歌者

我看中岛美雪

唱《骑在银色的龙背上》。

她五十多岁，

脸上的神情却像十五岁的少女，

那投入与真诚

令人困惑。

这是未曾长大的灵魂？

还是顽强保留的童心？

也许我自己……

其实也没真正长大。

三、混凝土里的诗人

康说话，不像工程师，

更像雪莱。

他希望建筑师

像古代雕刻家那样去热爱建筑，

甚至愿意娶自己的雕塑为妻。

但读他的语言

仿佛奔跑在沙滩上——

脚下不踏实，

思想沉入抽象的浪中。

可我仍不肯停下。

康要的太多了，

他想让每一位设计师

都成为诗人的弟子，

在形式与灵魂之间，

造一座桥。

四、光与不可度量的事物

康划分世界——

光明，是可度量的；

静谧，是不可度量的。

建筑，存在于两者之间——

就在那道

“阴影的宝库”之门槛上。

一栋建筑，

从不可度量开始，

借可度量之手建造，

最后，

将我们引回那无法言说的源头。

五、喜悦、惊奇与形之起源

喜悦，早于第一笔的落下。

没有喜悦，

就没有画布上的世界，

没有砖石堆起的房子。

惊奇，不是知识，

而是仿佛看见地球

在遥远太空中的那种震撼。

帝国模糊了，

城市消隐，

只有巴赫仍在耳中。

愈不可度量的，

愈不容易被抹去。

六、自然、心灵与材料

一切存在，

都是光的自我消耗。

光在纸上停止，成为线，

线成为墙，

墙是世界的骨架。

房间尚未建成前，

太阳不知自己有多美。

城市，不是道路的堆砌。

街道，应是城市的交谊室，

屋子给出墙壁，

天空给出天花板。

不要强迫材料成为它不愿成为的，

请尊重它的意志，

与它对话。

七、城市中的交响曲

城市应是一首交响乐，

建筑师，是那指挥者。

但我们失去了

音符之间的沉默——

街不再是街，

只有路，却没了“人”。

八、伟大的脉络

康像赖特，

重建了建筑的根源。

但赖特从自信出发，

康则站在怀疑之中。

他转向永恒，

走入“道”的门槛，

像老子那样，

以寂静作答。

九、最后的阴影

康相信，

建筑之形源自于“无形”。

当尘埃落定，

金字塔回响着静谧，

把影子献给太阳。

在意念与现实之间，

在动作与行为之间——

落下了阴影。

而康，

在他低哑而颤抖的嗓音中，

教我们如何停留在那里——

在静谧与光明之间。

                        第二部：光与影的低语

他造的不是墙，

他造的是静谧，

他从可见与不可见之间，

雕出惊奇。

他说：

光，是我们可以度量的；

而静谧，

是不可度量的本身。

在光与静谧之间，

他安放了他的建筑——

那是门槛，

通向感受与形式之间的所在。

他不造“生活的机器”，

他造可以倾听的空间，

他造暂停的圣殿，

在这急速奔跑的时代里。

当别人追逐玻璃的光泽，

他回到废墟，

回到传说，

回到那些曾让石头落泪的神话。

当别人只为功能与流程建造，

他问——

“这栋建筑想成为什么？”

这不是风格的问题，

而是一道门，

通往人类创造之神圣内核的门。

他在图书馆的穹顶教室授课，

与学生谈论砖与影，

一谈就是整夜。

学生不为蓝图而来，

而为一场入门仪式——

通往神秘，通往耐心，

通往空间伦理的修行。

他年老之时，才迎来巅峰——

那是石与魂的迟暮绽放。

他不为流行设计，

他为不朽而建。

他的建筑，缓慢地说话。

它们不耀眼，

但耐得住时间。

是混凝土，

却从内而发光。

圆顶与长廊，

不是仅由需求塑形，

而由记忆、静谧，

与对和谐长久的渴望所成。

他构建城市，

让它们记起街道的意义——

天空是天花板，

行走，本是一种祷告。

在炫耀的时代，

他建造的是献祭。

在度量横行的时代，

他低声说着“惊奇”。

他的话，像他的房间，

常常不易走入。

它们不是图纸，

而是门槛。

他相信，

一切形式皆起于神秘，

在落成之后，

仍应归于神秘。

他呼唤不可度量的力量，

来指引那只度量的手。

他让材料开口，

而不是命令它们屈服。

他曾说——

一间房间，

能让阳光认识自己。

而影子，

属于光。

别人造建筑，

如造商品；

他造建筑，

如写诗。

当世界急速前行，

他转身回望，

去倾听

第一块石头落下的回声。

他知道，

建筑不是从画图开始，

而是从敬畏开始。

这就是为什么，

他的建筑至今仍在，

即使我们忘记了，

谁曾为它付钱。

附：

《静谧与光明：路易·康的建筑精神》／（美）罗贝尔( LobeIl,J．)著；成寒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2016.12重印）。

吴砺

2025.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