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溶解:抽象风光的冥想
——观《审美积累|抽象风光|摄影师 Chris Friel》
一
人们说—— 这些作品出自克里斯·弗里尔。 那个看不见红与绿的人, 却在两者之间 找到了千种梦的色阶。
他曾画画, 如今以曝光作画—— 那长长的、颤抖的曝光, 像呼吸掠过一面镜子。 他的相机移动着, 缓慢,带着思考, 直到世界溶化 成为一片情感的原野。
色调幽暗, 对比脆弱, 悲伤深沉, 深到化为平静。 每一帧—— 都是孤独者的日记, 一个学会在无色中观看的人, 写下的无声自述。
他离开了精确之路, 离开了那种明亮的明信片世界—— 蓝天,绿草, 一切被命名的美。 他走向无法命名的事物—— 模糊,偶然,颤动。 每一张照片, 都是“看不见”的忏悔。
四十岁时他重新出发, 用快门代替画笔, 平均每日拍六百张, 只留下五十张, 偶尔才有一张值得。 其余的—— 是幻觉的灰烬, 是他感受过的幽灵。
堤坝, 一排小树—— 水面因长曝光而成白色的纸板, 堤坝变成黑色的锐角。 背景上有一弧浅山影, 几何的构图 生出诗意的温柔。
水上的木板与倒影, 在风中磨亮水的质地。 三角的形状浮现—— 平行于照片的边缘, 像梦的秩序。
旷野里一间小黑屋, 孤独地落在水平线中央。 前景的芒草 在风中模糊成乱竖的油彩—— 清晰与模糊之间, 生成一种 不可言说的美感。
他的色彩—— 是的,他的色彩—— 让我想起赵无极的暴风: 颜料的海洋, 被控制的爆炸, 情感的碎裂光芒。
从他的暗色中, 我生出自己的幻想—— 若在黄昏与黎明之间 拍下风中的树, 让风重写树的形状—— 是否会生成 柯罗笔下那种 含着叹息的风景?
当光亮升起, 我也许会让快门 长久停留—— 让草与风一同绘画, 让时间成为画家, 而我,只是见证者。
还有一个念头—— 倘若我在 雷·梅兹克那种 黑白强烈对比的画面中, 种下一抹颜色: 一片红花, 一段人影, 一块阳光? 或反过来—— 在彩色的世界中 放入一束 黑白的阴影?
也许, 那将是新的大陆—— 抽象在呼吸, 如墨在水中扩散; 梦与现实的边界 在其中融化, 成为一场 无尽的 曝光。
二
他看不见红, 也看不见绿—— 然而在两者之间, 他发现了 别人从未见过的光谱。
他转身离开 那张明信片般清晰的世界, 离开山、草与天空 那些自信的词语, 走向一种颤抖的视觉—— 模糊, 偶然, 运动。 在那里, 在视觉的失败中, 他开始看见。
快门张开, 像时间的肺。 光进入, 犹豫, 然后化为记忆。 每一张照片, 都是“看不见”的忏悔; 每一次模糊, 都是向不可名状者 祈祷的姿势。
风景融化了—— 堤坝、 小屋、 风中的芒草—— 都被抹去, 又重新生为“运动”。 眼睛无法抓住它们, 于是灵魂 替代了视觉。
他的色彩是风暴, 他的黑暗温柔。 他从曝光中 谱写寂静, 从偶然中 建构宁静。 如透纳的雾, 如赵无极的暴雨, 他的影像呼吸于 形与神之间, 仿佛光 学会了记忆。
某处—— 贝多芬在寂静中倾听, 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弗里尔也在倾听—— 不是用耳, 也不是用眼, 而是用失落的耐心。 从失聪, 诞生音乐; 从色盲, 诞生新视觉; 从创伤, 生出优雅的语言。
在他之前, 屈原投江, 司马迁受辱, 却让文字不朽。 他们都经过同一扇门—— 痛苦是通道, 限制是启示。
穿过那狭窄的门, 艺术进入自由; 在感官的尽头, 灵魂开始说话。
克里斯·弗里尔的照片 不是影像, 而是冥想—— 一扇窗, 在其中清晰消解, 感知开始。
在那里, 光忘记了 自己描述世界的职责, 转而学会 去感受。
在那里, 世界溶解, 而灵魂—— 终于, 开始 看见。
附:
吴砺 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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