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百种声音：跨越语言的回声

吴砺

                  西班牙的百种声音：跨越语言的回声

                                                                               ——读《西班牙名诗一百首》有感

              第一部

今天，在省图书馆明亮的大厅里，

新书架上闪着光——

一本《西班牙名诗一百首》。

我拿起它，

像打开一扇窗，

让另一种语言的风

轻轻拂过脸庞。

读外国诗的中译本，

是最轻盈的漫步——

就像一个青年

在人潮滚滚的南京东路上疾行，

脚步匆匆，

却总能在人海中

看见那几张

发出微光的脸。

翻译的诗也是如此：

只有几句，

像光的门，

被轻轻推开，

但那已足够。

豪尔赫·曼里克：《悼父谣》

他说：

“我们的生命是河流，

流向同一片海——

而那海，就是死亡。”

多么宁静，又多么可怕的真理：

领主与农夫，

他们的皇冠与老茧，

都在同一浪潮下消失无痕。

“若我们能看见时间的死去，”

他低语，

“就不会再以为

未来比过去更长。”

路易斯·德·贡戈拉：《第166首十四行诗》

发丝、唇、额、颈——

他像珠宝商在夕阳前

一一细数。

他说：趁金色的年华尚在，

去享受吧——

因为百合、晶石与香花，

终将化为尘，

影，

虚无。

这语言精确，

也如光一样冷酷。

豪尔赫·纪廉：《都市人生》

他把坟场

写成城市的广场——

生与死

共踏同一片石板。

青草冷漠生长，

死者与生者

在同一缕微风中

低语。

模糊的和平

在空气里摇晃，

忘却，

让他们重新聚首。

何塞·胡安·塔布拉达：《李白》

多么奇异——

中国的诗人

在西班牙的梦中复活。

思想的鸬鹚，

在蓝与黄的河中

欲振翅捞月，

却只打碎倒影。

月亮——一只银蜘蛛，

在水中织网，

捕捉着自己。

贡萨莱斯·马丁内斯：《扭断那天鹅的脖子》

那是一种觉醒——

“扭断那羽虚假的天鹅，”他喊，

“让智慧的猫头鹰

飞起。”

形式若失去灵魂的节奏，

便只是镜中的假象。

美，

必须会呼吸。

天鹅闪耀着虚荣，

而猫头鹰，

笨拙而安静，

在黑暗中凝视，

读那夜的经书。

一本诗集——

却是一整个大陆的灵魂。

从十五世纪的祈祷，

到二十世纪的反叛，

他们都以同样的惊叹

诉说着一个秘密：

生命会终结，

美丽会凋谢，

唯有意义

在歌声中长存。

                第二部

我再次打开那本书，

一整片大陆开始呼吸。

西班牙说话了，

以一百种声音——

每一个来自不同的世纪，

却都带着同样的惊叹：

生命会终结，

美丽会燃烧，

唯有歌声能记住一切。

一．光的传承

曼里克站在河边，

他的父亲正在水流中消逝。

“我们的生命是河流，”他说，

“而大海，就是死亡。”

没有哭喊，

没有抗拒——

只有一种理解潮汐的信仰之静。

接着是贡戈拉——

语言的珠宝匠，

他把唇与百合

打磨成一面镜子，

映出美的消亡。

黄金闪耀，

只是为了承认

自己终将化为尘土。

纪廉走在坟墓与街道之间——

城市在墓碑中呼吸。

他说和平，

一种模糊的永恒，

死亡忘记了职责，

生命拒绝消失。

塔布拉达梦见李白，

月亮是一只银色的蜘蛛，

在河上织着光的网。

东方与西方的手

在倒影中相触——

诗，

成为月光的翻译。

而马丁内斯——

他扭断天鹅的脖子，

让智慧的猫头鹰得以飞翔。

空气因反叛而颤动：

形式若无灵魂，

不过是一场伪美的幻觉。

二．名为“翻译”的距离

诗，

总是难以远行。

它跨越海洋，

像一只在风中掉羽的鸟。

声音变成寂静，

音乐化为意义。

那些西班牙语的元音——

悠长、金黄、流动——

在跨越中失落。

百合改变了信仰，

句法失去了曲线。

译者，

无形地站在两种呼吸之间，

握着一支羽笔。

抵达彼岸的，

已不是原来的生灵——

却依然活着。

因为翻译不是窃取，

而是复活。

它带来另一种美——

距离的美，

意义在水面下闪烁的光。

三．世界之间的聆听者

读者啊，

你站在河流交汇的地方。

你读到的不是原作，

而是它的回声。

然而——

你仍被感动。

我们所爱的，

不是准确，

而是透明——

那扇颤动的窗，

隔着它，

另一个灵魂仍在呼吸。

或许博尔赫斯是对的：

原作，

常常才是不忠的那一方。

因为译文

已经学会了原作未曾学会的事——

如何在另一种梦里，

再次活着。

附：

《西班牙名诗100首》／刘文飞主编；赵振江，蔡潇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3

吴砺

2025.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