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呼吸,时间的回声——跨越世纪的低语:将熟悉变为陌生
——读《将熟悉变为陌生:与齐格蒙特·鲍曼对谈》
第一部
一
他写过六十多本书, 而在九十岁的那次采访里, 他说得那样平静——
“我对这个世界毫无用处。 在我写书之前,世界是这样; 在我写书之后,世界依然是这样。”
这句叹息, 正是现代人的心音: 我,可有可无。 像一粒沙, 漂浮在庞大的算法海洋中。
或许, 乔布斯、比尔·盖茨、马斯克 相信他们改变了世界。 而鲍曼—— 他让我明白卡夫卡阴影的意义, 弗洛伊德的焦虑, 以及为什么《1984》 至今仍在我们血液深处回响。
这场对谈, 十三章, 十三面镜子, 映出我们时代 不同的裂痕。
二
他谈爱情: 我们正在失去 选择与被选择的能力。 自由成了滑动的屏幕, 选择变成疲惫的滚动。
他谈命运: 历史塑造我们, 而我们却假装 正在塑造历史。
他谈犹太人: 社会主义曾短暂地 让他们相信平等—— 一个能脱下身份之皮、 只以人相见的地方。
但幻觉终将硬化。 理想变为部族。 连“纯洁” 也会长出獠牙。
三
曾经, 共同体意味着: 你在其中出生, 在其中老去。
如今, 我们称之为“网络”—— 柔软、可塑、易忘。
不喜欢某人, 只需删除。 你消失得 毫无代价。
共同体会注视、会惩戒; 网络只是忽视。 沉默, 成了新的放逐。
四
他说: “我并不信教, 但我逐渐懂得, 若没有神圣的存在感, 人类无法存在。”
没有圣者, 我们失去了方向; 没有神圣, 我们失去了羞耻。
也许,神与人 会一起消亡。 因为没有缺陷, 就没有人性。
科学承诺完美, 而完美—— 正是意义的死亡。
五
他说起历史。 “真理部”, 如今连上了 Wi-Fi。
我们像修图一样修改过去, 裁切、调色, 上传一个 更合自己口味的版本。
历史成了镜子的迷宫。 每个国家都在讲述, 每个党派都在编织。
兰克说: “如实写史。” 鲍曼微笑: “那是不可能的。”
六
他称道德 为“一个未完成的过程, 一场持续的不确定”。
而幸福—— “不是一种状态, 而是一瞬。”
歌德在他这个年纪被问起: “一生幸福吗?” 答曰: “是的,非常幸福, 但我想不出哪一周 是完全幸福的。”
他又说: “没有什么比漫长的晴天 更令人压抑。”
幸福的反面 不是苦难, 而是无聊。
当我们脱下 那双夹脚的鞋子时, 幸福 只是那一刻的呼吸。
匠人完成作品, 园丁看花开放—— 这就够了。
七
“什么是良好社会?” 他被问。 他摇头。
“良好社会, 或许只是一个 愿意对自己说—— 我们还不够好—— 的社会。”
八
读他, 我感到世纪的疲倦: 自由的眩晕, 连接的孤独, 意义的饥饿。
他不赐予救赎, 只给出清醒。
一面镜子, 略微扭曲, 让我们终于看见 自己。
他让熟悉 变得陌生—— 让陌生, 成为唯一的家园。
第二部
他轻声说话, 仿佛思想也已年老; 仿佛真理 如今更喜欢 在对话中缓缓行走。
四场谈话—— 不过寥寥数页, 却让整个世纪 在字句间弯曲、叹息。
他说, 现代性本身并非罪恶, 而是让罪恶成为可能的机器—— 那钢铁的逻辑, 那温柔的官僚化毁灭。
他说, 爱情已变得液态, 流经屏幕, 在抵达肌肤之前 便已蒸发。 自由成了疲倦, 选择成了镜子的迷宫。
他说起犹太人, 说起共产主义 曾带来的平等幻觉—— 理想终会硬化, 信仰变成部族, 连纯洁 也学会了杀戮。
他说起上帝—— 并不信, 却说: “没有神圣, 人类将不再为人。” 那句坦白, 像理性时代 最后一盏微光, 在颤抖中熄灭。
他谈历史, 那被 Wi-Fi 精准重写的过去。 每个国家都在策展记忆, 把历史 当作一座便利的博物馆。 他微微一笑: “真理部, 如今已接入网络。”
他说,道德—— 是个未完成的过程; 幸福—— 只是短暂的一瞬。 他忆起歌德: 没有哪一周 是完全幸福的; 太多晴天, 令人窒息。
他谈劳动—— 园丁、匠人、数学家, 在世界的阻力中 找到喜悦。
他说, 一个良好的社会, 是愿意低声对自己说: “我们还不够好。”
在那份谦卑中, 他浓缩了一生的思想—— 让理论化为呼吸, 让智慧 柔和如人声。
他不辩论, 他邀请; 他不教导, 他倾听。 他让“思考” 成为“聆听”的另一种方式。
在他手中, 社会学变成一面 拒绝奉承的镜子, 一只手, 轻轻扭转 我们早已习惯的确定。
而在那动作里—— 如此安静, 却又如此深远—— 他让二十世纪 再次开口, 不再是警告, 而是一声 跨越世纪的低语:
“小心你所追求的完美, 因为在那完美中, 你可能失去 作为人的本质。”
尾声
这种“对话体”的形式, 不仅是一种写作方式, 更是一种哲学姿态。
通过对话, 抽象的理论 回到了人类交流的节奏中。 它让鲍曼一再强调的思想本质 具象而温柔—— 思想不是独白, 而是人与人之间 来回的倾听。
从这个意义上说, 《将熟悉变为陌生》 正是鲍曼思想的缩影。 它以简洁、流动、开放的形式, 体现了他所称的“流动的现代性”。
这不是一本社会学教科书, 而是一幅“智慧的肖像”。 鲍曼不再试图说服谁, 而是在分享—— 一种思考的姿态, 一种与他人同行的节奏。
它最大的成就, 是其谦逊。 它不要求认同, 只邀请读者与他一同思考—— 完成那项他毕生坚持的工作: 让熟悉的世界变得陌生。
这本薄薄的书, 是“思想仍然可以安静地存在”的证明。 它告诉我们: 哲学不必喧嚣。 有时, 一位老人轻声的对话, 便足以回响整个世纪。
附记
这首诗写于阅读并观看鲍曼晚年访谈之后。 社会学在此化为诗, 思想成为温柔的反叛。 这是一场思想的翻译, 也是一场时代的回声。
附: 《将熟悉变为陌生:与齐格蒙特 •鲍曼对谈》/(英)齐格蒙特•鲍曼,(瑞士)彼得•哈夫纳著;王立秋译. 一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7(2024.1重印)
吴砺 202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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