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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上四季:当西湖在画卷里呼吸
——观刘松年《四景山水图》
第一部 · 四景
一.春——初息如轻雾
我记得 曾细看那一卷《春》。
U形湖岸轻托天地, 又叠着倾卧的Y形水声; 像柔手捧画,使画面安稳如晨。
薄雾微启, 右上山岗如一句将出口的话, 轻淡得让人屏息。
堤上二人同行、牵马闲话, 仿佛笑声一闪, 便唤醒整幅画的气脉。
左岸柳成V形低垂, 右侧亭台应和其势—— 这不是构图,而是呼吸。
石桥两端桃花乍白, 不敲门、却已踏进春天。
亭里女子静坐, 亭外似有摆摊的人; 树荫掩屋脊, 两株桃树自绿影中亮出白瓣, 如眼神忽然温柔。
春并非等待我们准备, 它直接牵起衣袖,把人带入画中。
二.夏——绿意如湿润的音乐滴落
一推画轴, 夏光扑面。 不是热,是丰盛、是树阴沉降的绿浪。
崖畔可憩,湖边设亭; 水榭跨水,一桥通幽。
四株夏花如焰火明艳, 胜过桃花源也未必夸张。
文士凭几而坐,闲读纳凉, 侍者静立如句尾的停顿。
双柳如门,水杉成“丰”字铺展远景; 左崖如三角拔起, 对看薄雾中水平山腰。
浓夏在画里燃烧, 炽烈而明亮, 像光自水面迸出。
三.秋——一念落叶即成诗意
我刚想问: 秋会如何? 画却先开口。
假山一角, 孤枫微红, 如心中忽现的一句短诗。
大院沉静敞朗, 主人坐亭中望向左侧天光; 薄雾悬在远山与屋脊之间—— 像季节推开门缝。
树叶泛黄、风声变轻, 秋以极小笔触着墨, 却把沉稳画入心底。
四.冬——白雪厚得像沉默的声响
冬未等人想象, 便径自闯入。
大雪压岸、冻山凝声, 木桥弯起,一人骑马撑伞而行, 牵夫随步——雪仍在下。
湖舍隐现, 松针墨黑,比冬更鲜活, 像少年般要与雪比亮。
几竿竹压雪而低, 对岸山脊亦有竹影回眸; 雪雾浓如未醒的梦, 冬在这里缓缓铺展、无声闪光。
五.卷合之后·音乐在想象中续写
若维瓦尔第见此卷, 《四季》或许重写—— 非威尼斯的雷与雨, 而是西湖四时的轻声。
柳为琴弦, 雪作延音, 雾是无字颤音。
柴可夫斯基的《船歌》 或许会添几分桂香;
皮亚佐拉若立于西湖, 班多钮会像雾般叹息, 探戈步履慢过石桥青石, 茶盏轻响便是节拍。
他或将写一部《杭州四季》, 春清影、夏深绿、秋如旧调延长、 冬以高音碎落如雪。
音乐与画卷交谈, 时间与文明在湖面叠影。
六.树、色与画家之心
春柳短笔, 夏柳长风, 秋叶斑斓, 冬松苍劲如骨。
石青、石绿、藤黄、曙红、铅白 在四季中轮换, 绿转黄如轻声换调, 雪以留白示其重。
构图稳而不拘, 太湖石带筋,木檐可触, 窗明几净如诗的中句。
秋院沉香,冬窗掀帘, 那女子的一瞬侧影, 便是画中呼吸。
文人造园以居, 居即是诗,诗即是岁月; 踏春、纳凉、观山、访雪, 四季皆生活,皆心境。
七.千年之后
千年如息, 却像昨夜才落笔。
学者以之考古, 建筑师借以造园, 诗人从留白处取词, 音乐家从季节中听旋律。
画已比王朝长寿, 色或褪、意不褪; 纸或黄、心不黄。
只要有人展开它—— 以双手、以心、以缓慢的敬意——
春必再来, 夏必再浓, 秋必一叶染红, 冬亦静雪再落。
刘松年始终不语, 却在无语中回答。
第二部 · 绘卷之外的回声
展开画卷, 时间如水般倒淌; 春光踏进袖口, 夏荫滴成绿音, 秋火轻燃, 冬雪以沉默收场。
人与自然互为体温, 不是隔着画看世界, 而是住进那湖畔庭园。
设色薄如耳边低语, 绿至黄处即季节翻页; 留白比浓墨更响亮, 雪落无声,却重如思念。
古诗从画中回声再起, 仿佛苏轼嘱咐西湖淡妆, 又似王维在雪夜收灯; 每幅无字,却皆可成诗。
夏圭在雾中立崖, 刘松年在园中焚香; 一峭冷、一温柔, 如琴与箫,两声相和而不混。
维瓦尔第或写四幕庭园旋律, 皮亚佐拉或将探戈化作桂花夜风—— 艺术跨越时空,只要情感仍相通。
八百年之后, 我们展开画卷, 也展开了自己。
后记
一 刘松年可能未料,画中一年 能越八百载风尘, 仍在今日桌前轻放季节。 春再发芽,夏仍生荫, 秋可沉思,冬可落雪—— 艺术不在颜料,而在愿意多看一眼的心。
二
真正长存的作品, 并非最宏大, 而是最像生活的。 画教人四事: 春行,夏荫,秋观,冬启窗。 简单却奢侈。 当你有日突然想起, 那一刻,画在你体内复活。
附:
吴砺 202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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