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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群山学会沉默并开始呼吸
——观曹知白《群山雪霁图》
第一部
画内之山
一
这幅画 几乎是空的。
上方的山。 中段的山。 下方—— 一条江水。
三次水平的呼吸 若隐若现, 却将整个世界 稳稳托住。
中景的山体 悄然转向—— 一个九十度的回身, 形成看不见的 等腰梯形, 在不动声色中 稳定了画面。
群山整体 收拢为 一个隐性的菱形。
江面亦然—— 只是下方的一角 被画幅边界 轻轻切去。
水平线 将世界分为三段; 斜线 再将它细分。
一种喇叭状的平衡 缓缓显现。
左下角 三株高松, 两株稍低; 江对岸斜对面 几间屋舍 在树影中回应。
没有多余。 只有必要的线条。
极简之中, 雪霁之后的清明 被完全释放。
二
《群山雪霁图》—— 元代,纸本水墨。
曹知白 七十九岁时所作, 为阿里西瑛。
前景坡陀上 三株松树挺立—— 孤峻,克制, 沉默胜过言语。
江水对岸, 水榭楼阁 若现若隐, 伏在起伏的冈峦之间。
一线清泉 自石隙松脱, 不急, 不响。
画面向上展开—— 高远之势, 不是攀升, 而是呼吸。
笔触疏朗而松。 墨色清淡而温和。
雪 并未描绘—— 它被留下。
空白 成为积雪; 沉默 成为深度。
李成、郭熙的法度 被吸纳, 被消解。
北方山水的重量 在这里 化为江南的 静与缓。
三
山石趋于圆浑, 锋芒退去。
松针笔法 秀致而节制, 不张扬, 不修饰。
群峰不再逼近—— 它们安坐, 层层递进, 以静完成前行。
一道飞泉 穿过静谧—— 克制的动, 却不可或缺。
禅意 在墨下流动。
这不是一幅 需要你走入的山水—— 它走入你。
雪后无尘。 时间暂停。 群山记起 如何保持沉默。
第二部
画外之境
一
(所见)
雪 已经停了。
留下的 不是天气, 而是澄明。
一条江水展开—— 两岸 彼此呼吸, 彼此分离。
近岸的坡地上, 三株松树立起, 挺直, 克制, 它们的沉默 比积雪 更重。
隔水相望, 水榭楼阁 短暂显现, 只够 被记住, 随即退回 低缓的丘冈 与柔软的屋脊之间。
更远处, 山峦一重一重重复, 每一层 都比前一层更淡, 直到群山 与空白的纸 忘记了 彼此的边界。
这不是 冬天的暴烈。
这是 一切解释之后 的冬天。
二
(用笔)
这里 没有白色 被画出来。
雪 是笔 选择不去触碰的地方。
墨色渐薄, 轮廓松开, 形体 从坚持中 后退一步。
曾经的北方重量—— 李成的重力, 郭熙的结构—— 被带到南方, 轻轻放下, 转译为 安静。
这不是削减, 而是成熟。
一只知道 “多少才够” 的手, 在恰当之处 停笔。
三
(诗性)
这幅画 说着唐诗的语法。
世界被掏空, 意义 才得以留下。
如柳宗元的《江雪》—— 路径消失, 人声绝迹—— 寂静扩展, 直至 成为风景本身。
人的存在 仍然保留, 却只在边缘: 一处屋顶, 一座水榭, 一线 栖身之所。
群山 并未将我们拒之门外。 它们只是 不再 以我们为中心。
四
(传统)
王维 在此停留—— 不是作为形象, 而是作为气质: 水墨已足, 距离温和, 雪 成为净化。
北宋的峻严 收起了下颌。
南宋的戏剧性 放下了刀锋。
没有一角在呼喊。 没有峭壁在表演。
展开的 是另一种秩序—— 层层叠叠, 耐心的 观看。
五
(时间)
这是 一幅晚年的画。
为友人而作。 在一个 早已破碎的时代。
于是画家 从炫目中退隐, 从掌控中退隐, 从奇观中退隐。
他选择 朴素, 节制, 以及 低声表达的勇气。
雪已消散。 群山仍在。
时间, 在这一刻, 同意 静止。
附:
吴砺 202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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