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闯荡菜子湖（桐城人眼里的幼年严凤英）

金神墩

此文虽然长了些，但是，仔细看完，花不了几分钟的。这是在网上一不小心撞见的佳作，不仅写了严凤英，而且写了桐城风土人情，可以拍电影或电视剧了。桐城说要打文化牌，郭金龙来桐时，也提出桐城要以文化促经济。这难道不是一副好牌吗？可惜，没有多少人看罗，唉————————





闯荡菜子湖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礼记·乐记》

　　船在菜子湖上漂着，白茫茫，浪滔滔，鸿六才感到天地是这样广阔，自己是这样渺小。她记得跟大伯和大伯妈下湖砍芦苇，吃螃蟹，听大伯讲的母山、张宰相家坟、扬老令婆坟、石头猴、仙女梳妆、樱桃石、黄连嘴的石……今天一个一个都亲眼看到了，是那样美，那样迷人，那样揪心扯肺叫人挂肚牵肠，那么叫人依依难舍。难怪《山伯访友》里唱一


美不美，家乡水，
亲不亲，故乡人……


　　不论你走到海角天涯，不论你离乡年久日长，故乡都会象母亲一样，陪伴你的寂寞，安慰你的烦恼，排解你的忧愁，唤醒你的良知。所以游子和故乡就象母亲与孩子有一条无形的脐带把她们牢牢连接在一起，刀砍不断，斧斩不开。这就是我们炎黄子孙赖以生存得以繁衍的微妙的伟大的感情。
鸿六的眼耳鼻舌身意牢牢钉住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就象婴儿牢牢盯住母亲的乳房，吮吸那甘美的乳汁。婴儿血管里奔流着母亲的热血；鸿六的黄梅调散发着故乡泥土的芳香。

　　船进入石安寨小河，芦苇把故乡从眼帘里推开了。鹭鸶在头顶上飞，好象给小船领航，鸿六的心跟这些鹭鸶向前飞去。河道上架设着栅栏和鱼网，捕鱼捉蟹。鱼船从这些栅栏中穿插游弋。河岸两边，扳罾的，车水的，咿呀咕噜，伴着歌儿，在那夕阳之中，忽然感到自己成了"或戏清流，或翔神渚"，"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的仙女，歌象戏里唱的，"飘飘荡荡下凡尘"了。然而这远比戏台上令人"遗情想象，顾望怀愁"。

　　那时黄梅调多在平地、草台上演出。也有在戏台上的，那多在祠堂、会馆、庙院的祭祀台上。没有专门为黄梅调和它的班子盖的剧院，搭的舞台。因此，黄梅调班子大多流浪江湖，人们叫它"草台班子"。


　　由于是"草台"，三面都是观众，有时四面都是观众，而且都是近距离，演员的演唱大多在观众的喧哗初运动之中，和观众直接交流。这就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三堵墙"和特的 "间离效果"有所不同，自成"体系"。

　　严云高也好，程积善也好，以及后来的张守宽、丁玉兰、严松柏都教过鸿六的戏，鸿六都跟他们挂过刀，尊他们为师父，叫他们为"先生"。但是，没有一个人叫鸿六做"小品"。共同一个特点，就是境鸭式地灌。学的方法则是模仿。
　　这个"模仿"很有学问。我们敝国既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想来是经过历史考验的。譬如画画，先学临摹，而不是象西洋画先学写生。譬如写字，先学描红，后学临帖，一笔一划地模仿。譬如学诗，也是"读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哼"，不是先学文法造句、主题思想、结构布局等等。私塾里老夫子更是这样尽管学童胎毛未干，就教他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演员的培养也是这样，八九岁进科班，扁担倒下来认不得是个"一"字，就教他们演刘备，"义德人和灭孙曹"；唱诸葛亮，"羽扇纶巾四轮车"；扮张生，"校生年方二十四岁尚未娶妻"；学红娘，"今宵勾却相思债"了。

　　这套方法有人嘲笑为不科学，然而日本人的明治维新，和我们今天做导弹都是这样干的，大不必再在1+1=2上多耗功夫。时髦话叫"迎头赶上"；从美学上讲，学一门艺术的特有学问和技巧，必须从模仿入手。象赵孟頫、苏东坡、文征明等等都学王羲之的字，李白学谢的诗一样。

　　鸿六学戏，也就是模仿师父，象小孩咿呀学语。十三四岁懂得什么？师父怎么教，徒弟怎么学。首先叫她跑丫环，三十六本大戏，凡有丫环，就派她。她也不懂什么角儿大角儿小，能上台唱四句："一枝梅花靠墙载，墙高花矮显不出花来"的"官中"词，然后往小姐和夫人背后一站，依在他们坐的椅子背后，黄梅调就叫这种角色为"靠椅子背"。这四句唱词，又好学，又好记。譬如《罗帕记》里，那新婚的娘子陈赛金心里烦闷，叫丫鬟陪她游花园：

砖面只把丫鬟叫，
小丫环来来来，我有话言！


鸿六赶紧就扭上来，唱：


一枝梅花靠墙栽，
墙高花矮显不出来……


　　假若演《血掌记》，小姐黄秀莲想到花园散心，也是唱：


转面来我只把球红来叫，
小丫环来来来，我有话明！


鸿六又立即扭出来唱"一枝梅花靠墙载……"
有的戏里，还是这几句，只是转个韵。象《金钗记》里的春香就唱：


一枝梅花靠粉墙，
打扫前厅与后堂……


　　丫鬟见了主人，主人叫她去办个什么事，于是丫鬟接唱，唱的又都是--


小姐(夫人）吩咐丫鬟听命，
哪有个做奴的不听主人……


　　意思差不多，会了这么个套子，三十六本大戏凡是有丫鬟的，鸿六都能演下来了。
　　鸿六哪分得清是张家的丫环？还是李家的丫环? 是前三皇时的丫环？还是后五帝时的丫环？一概地小辫一扎，草花一戴， "官中"的花衣一穿，抹点花粉胭脂就扭上台了。加上那条好嗓子，又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真正女伢演女伢，尽管她粉擦得不匀，衣服穿得不合身，却怎么看怎么顺心。所以只要地一出场，首先是个"碰头好"。四句一唱，又是个"满堂彩"。只有这时，她觉得最高兴，最幸福；只有这时，她能忘记离愁别苦，忘记祠堂的森严，粮行老板的白眼；只有这时，那鬼门关的险路阎王渡的恶浪统统变成了通途；只有这时，她的心和乡亲的心脉脉相通，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手舞足蹈再也不会有人指点笑骂……上了舞台，她浑身通泰，觉得舞台就是为她才有的--也可以说，她就是为舞台而生的。

　　这回要到枞阳了。枞阳是桐城的重镇之一。那可是鸿六有生以来头回听说的大地方啊！
　　船在河汊里咿唔前驶，班子里男人在前舱抹纸牌，江大脚带着伢子们在后舱前三皇后五帝地海阔天空吹山海经。江太脚到的地方多，各地的风土人情都见过。再加上扯蓬的船老大，一唱一和，简直把伢子们引到五里云雾里去了。扯着扯着就扯到枞阳头上来。
　　"枞阳老早可出名啦，有上枞阳，下枞阳。"
　　"老早有个县衙门就在山头上。"船老大补充发言。
　　"衙门前头有个洗墨池，一潭黑水，听讲是一个姓么事的县太爷写字洗笔洗砚台洗黑的。你看古人多下功夫多发愤啦！"

　　"那个县太爷姓陶。"船老大补充发言。
　　"对，名字我忘记了。姓嘛，对了，是说姓陶！"
　　"叫陶侃，旧书里讲过陶侃运甓……"船老大补充发言。陶侃运甓的故事，枞阳老人都知道。
　　"对了，记起来了。这么个怪名字，逃呀砍的，还运什么屁，也不怕臭！"

　　"不是那个屁，是盖房子的瓦。复瓦、看瓦。站在屋外看到外面一层的是复瓦。坐在屋里头抬头望见的就是看瓦，古人叫甓。"
　　"我说也是，堂堂一个县太爷，什么不好运；运屁！"
　　"练苦功呀！"船老大把他从老先生那里听来的故事，添油加醋地一番："孙梧空上西天取经，还得遇九九八十一难呢！要想成仙，没得几百年道行怎么行？那陶大人想办一番大事业，从在江西老家做伢子起，日里把几百块甓搬到屋外来，夜里又把这几百块甓搬回屋里去……"
　"那做么事?"鸿六忍不住问了。


［此帖子已被 金神墩 在 2005-3-3 12:41:47 编辑过］

桐川

很美的文字，很老的记忆

雪血风仙子

好
喜欢这样的的故事.

天山雪莲王

文章太长了,看起来太吃力了.

向往桐城

是讲严凤英的啊，写的不错啊，以前没看过，是不是桐城人写的？

跳跳猪

菜子湖鱼挺多的吧

金神墩

此文虽然长了些，但是，仔细看完，花不了几分钟的。这是在网上一不小心撞见的佳作，不仅写了严凤英，而且写了桐城风土人情，可以拍电影或电视剧了。桐城说要打文化牌，郭金龙来桐时，也提出桐城要以文化促经济。这难道不是一副好牌吗？可惜，没有多少人看罗，唉————————

tczy

好帖子!

金神墩

　　"练手劲，练恒心！"船老大说。 "一直练到当县太爷，当大将军！要想办点大事，没有恒心没有志气可不行啦！"

　　他们又谈到衙门后面有个射蛟台，那是陶侃练弓箭的地方。有天一箭射中了一只大雕，大雕带箭盘旋，落到城北六十多里的浮山去了。"不，那不是陶侃射箭的地方！"船老大纠正江大脚的发言，"那是汉武帝射箭的地方--这都是老人说的！两千多年前，我们枞阳就在海边，又叫东海梢！要不么样还有浮山哩！那都是东海的珊瑚海岛变得。"谈到水上的事他可真有一肚子酱油醋，"蛟啊，就是海里的龙啊！那年蛟龙翻身，枞阳遍地冒水。汉武帝就那箭射蛟，箭落在一个墩上，就叫落箭墩，如今还在。从此蛟龙搬家，枞阳成了陆地！"

　　"也有讲是二郎神射的。"江大脚不服输，转过话题讲到 "樯山"，说是龙王的船桅。船老大又纠正她的发言，说不是
"樯山"，是"戗山"，观音老母头上的金簪子。抬扛抬得好不热闹。

　　鸿六满脑子都是恒心啦，志气啦，陶侃搬甓的那股傻劲，直在眼前忽闪。
　　"到了枞阳，带你看看那射蛟台……"江大脚虚晃一枪，又转过话题对鸿六说。
　　前舱的纸牌抹得正热火。吵得也正热闹。
　　"陶大人可不兴掷骰子抹牌！船老大模出船沿挂的个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口。 "也不兴喝酒……嗨，我和酒这辈子也结不了仇！所以，我也就办不成大事！"他笑了笑，又咕咚了一口。
　　五伢也听迷了： "到了枞阳，-定带我们去看看！"
　　"哈! 包管比你那罗家岭好玩！三天三夜也叫称看不够!"
　　"这话不假！"船老大三"杯"下肚，，谈兴更浓了。
　　"有东湖，有西湖，还有连城湖……"江大脚扳着手指头说， "还有，城外还有个大尼姑庵……"

　　"不是尼姑庵，是望龙庵，是个大庙。"船老大象拽住了她的尾巴，又给她纠正。"庙里能住千把和尚。三口大锅都能淹死人。如今锅没有了，灶还在。上面搭个顶棚，灶里一家人住家过日子还能请两桌客！"
　　伢子们吓得下巴都脱落了。
　　"不是和尚，是兵! "江大脚反戈一击，反过头来给他订正。
　　"兵?！"伢子们对兵就象小鸡见到黄鼠狼一样，齐心合力地打了个寒噤。
　　"对，后来是兵……"船老大把两眼向四面八方一扫，尽管船在河中行，岸上没有人，他还是压低了嗓门："是--长毛!

　　"哦?！"伢子们不懂"长毛"是什么东西，完全受他那种神情感染，又齐心合为地打了个寒噤。

金神墩

　"长毛刀枪不入。官兵不敢打鬼子，他们敢！长毛就在望龙庵开过会！"
　　说着说着，空气就冷起来，伢子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被这令人敬畏的怪东西慑服了。
　　江大脚是三九寒天也冷不下去的脾气，就想挑个新题目，热闹热闹： "到了枞阳，带你们逛浮山！"
　　"浮山？"伢子们立刻被这新题目吸引。
　　"浮山，那里的石头丢到水里都能漂起来--浮山浮山嘛！还有好多洞，洞里有古人写的字哩！"
　　"哦！？"伢子们都想一步能飞到那能浮的山上去逛逛那些有古字的洞，就嚷了起来： "先逛浮山！先逛浮山！"
　　"嘘！小声点！"船老大又把两眼向四面八方一扫，尽管船在河中行，岸上没有人，还是压低了嗓门： "那个学堂里出--共产党！"
　　"喔！？"
　　大家静默了，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船老大又咕咚了两口酒，打了个哈哈："么事不说话呀！一个个象泥菩萨，空长一张嘴！"
　　"哎呀！都是你，尽拿大话吓唬小伢！"江大脚埋怨地，一把抓过酒萌芦，也咕嘟了一口。
　　"好好好! 都怪我！"船老大哈哈一笑， "我赔礼！给你们说个好听的--就说我们船上的。一个秀才，坐在船上，看到岸上有个老汉骑着一匹驴子，头一点-点地，马上想出一幅对子，上联是：'醉汉骑驴，点头磕脑算酒帐'。下联是：'艄公摇橹，打躬作揖讨船钱'。你们说，象不象？"
　　伢子们一看船老大那点头哈腰的模祥，一想那醉汉骑驴的磕磕碰碰的神情，-回味这付一听就懂的对联，不觉"扑哧"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前舱不知是谁霸了庄，也是哈哈大笑。把船笑得都战斗摇晃，浪花也摇乱了震散了。
突然前方传来"啪！啪！"两声，马上水面上"嘎勾! 嘎勾！"地回响起来。船老大有经验，马上停了船。打牌的谈白的都收摊子，把头伸出篷外探望。
　　一会儿，岸上有扳罾的往回跑。边跑边吆喝："磨脐山头的鬼子炮楼打枪啦! "
　　船老大沉得住气，把舵一搬，篷索一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向后转，朝湖上跑去。

　　班子里人可没有这种修养，脸上象刷了白灰一样，有的开始哆嗦起来。
　　原来日本鬼子步步向枞阳逼进，国民党团防队的严海波就步步向练潭、桐城方向逃跑，新四军游击大队的姚奎甲、指导员黎洪以及朱连长却步步向敌后挺进，经常袭击枞阳。因此鬼子就不敢在枞阳街上住，龟缩到上、下枞阳间的磨脐山头，盖了个炮楼，从枪眼里窥觑着船只，扼住这条水上的咽喉要道。游击队当然饶不了他，就想端掉这个乌龟壳，因此不断跟他接火骚扰，叫他缩起脖子坐卧不宁。
新四军九连的那位朱连长，就是罗家岭西北朱家楼的本乡子弟，当兵前也是个"玩友"，和云高一叙就"乡里会乡里，一见十分喜"，又加上都会唱黄梅调，交情就又添了十分。新四军会发动民众搞统一战线，有些跑个路送个信的差事就利用云高跑江湖、洪门上的关系，托他办一办。譬如送条子给哪个老板，捐棉衣；给哪个绅士，捐粮食，他都能相机地扮演正面人物、反面人物、或是两面派人物，把条子送到对方手中。那时地主绅士也为大势所趋，怕鬼子也怕"四老爷"，大面上还有个"国共合作、团结抗日"，所以也就按条子吩咐，把粮食啦，棉衣啦，挑到孙家河的凤凰桥下，然后，游击队自有人来接走。严云高哩，装做万般同情、万般无奈的样子走了。回来，黎指导员肯定留他吃饭，表扬一番。朱连长就更不用说，以后竟和严云高拜把子喝鸡血酒，同生死共患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贪生怕死，天地不容--这是后话，表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