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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9 14: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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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金寨记事
清明节的前几天,国内一朋友发来e-mail,说是清明之后将去老家安徽省金寨县祭扫一下葬在那里的父母。他们的父母亲都是老红军,为革命戎马生涯,身前留下了叶落归根的意愿,去世后让子女把他们葬在自己出生的家乡。
金寨县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大别山麓。解放前称立煌县。1947年刘邓大军解放该地,改名为金寨县。在历次革命战争时期,全县有10余万英雄儿女参加革命,为中国革命和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巨大的、不朽的贡献。据有关部门统计,解放后该县健在的金寨籍老红军有700余人,追认的革命烈士有10000余人。50-60年代授少将以上军衔的59人,省、军级以上干部80余人,出现了洪学智、皮定均、腾海清、曾绍山等众多的将军,是举世闻名的将军县,被誉称为"红军的故乡"、"将军的摇篮"。最近在有部叫"历史的天空"的电视剧,其中说的天堂寨就是在金寨县内,反映的就是革命战争时期发生在金寨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我的老家也在金寨,我父亲当年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如同他终生未曾改变的乡音一样,无论在何时、何地,他的心中却始终关爱和牵记着家乡。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经常和我讲家乡的故事,讲起他的妈妈,言语之中总是透露出深深的怀念和浓浓的亲情。后来父亲又带我去过老家,那满目的青山绿水至今仍记忆犹新。山冲上青松翠竹耸立,道旁随目还能看到一种叫"糖辣灌子"的植物,红红的果实挂在上面,摘一颗剥去壳放入嘴中,甜甜的味道甚是诱人。随着年代的推移,这种甜味逐渐慢慢地变成了对故乡隽永的美好回忆。
当时回老家的时候,我暂住在六伯父家。他老人家也是一位老红军,后来在打仗时受伤留在家乡,一直以务农为生。六伯的家在一片竹林的拥抱之中,门前有三个水塘,故称作"三口塘"。塘中是否有鱼已记忆不清,但仍记的幼小时的我曾在塘边挖过一个小坑,在坑里灌满了水后,我曾把不知哪来弄来的小鱼放在水中说是要养大。那时正值三年灾害时期,食物贫乏,孩时的我又嘴馋,常常饿的直叫"六伯、六娘,我饿的腰都直不起来了!"随后便溜进屋里的储藏室,偷偷地挖几勺盛放在糖缸里的黄砂糖塞入嘴中。几次下来,原来满满的糖缸已几乎被我挖光,但六伯每次看见我出来却总是笑眯眯的,好象始终没有察觉一样。
在老家时,我父亲曾带我去拜访过几位老人,与他们吃饭、叙旧、拉家常。这些看似普通的老农,原来竟深藏着不同凡响、出生入死的经历。他们都是在腥风血雨的战争中厮杀过来的红军战士,以后因负伤或各种原因留在了家乡,当了普通的农民。类似这样的老红军在金寨真的是很多,他们本是普通的农民,在为中国人民伟大的革命事业流血受伤之后,没有升官发财,又回到了农村,过着普普通通的农民生活,至今想来,还不禁令人对他们肃然起敬。
正是父亲与家乡人民有着这种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感情,因此他始终关注着家乡的一切。六十年代初,中国发生了罕见的所谓"三年自然灾害',造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饥荒。我的老家也有不少人因饥荒而饿死,有消息不断地将这种情况反映到父亲的耳中,于是父亲多次向中央和华东局反映了这个情况,但始终未得到正视。而在几次调查之中,当地的政府和官员还弄虚作假、制造农村公共食堂“敞开肚皮吃饭”的假象。于是父亲勃然大怒,与他早在1928年就相识并同事过的华东局书记柯庆施拍桌子大骂、闹翻了脸,最终被戴上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直至多年以后得以甄别。我懂事后曾误怪过父亲当年的此举不值,但被他严词呵斥,以后随着年令的增长,才慢慢地悟出了在父亲内心蕴藏着的那种"身为野老已无责,路有流民终动心"与百姓休戚与共的深厚感情!
我另一次回老家是在1968年的冬天。其时正值文革期间,我家受到冲击,父母被隔离审查,父亲怕我惹事就把我送回了金寨老家。那时农村的生活十分艰苦,农民们手中无钱,只能将家中养的鸡下的鸡蛋拿到供销社的小卖部去换些盐巴和针头线脑什么的。火柴在当时也是紧俏货,农民根本就搞不到,只能回到钻木取火的时代,用两块小石子互相敲打,用它们发出的瞬间火花将卷纸点燃,然后再用口吹气,将细微的火苗烧起然后使用。晚上,大伙聚在一屋烤火聊天,当地话叫"愀",方法是在屋里的泥巴地上挖一个大坑,堆积着一些树枝燃烧,人们围坐在坑前,伸直了双手接近火焰。树枝燃烧时吱吱地直冒黑烟,呛的人不停地直咳嗽和流眼泪,每个人的眼睛都熏的红通通的,好象长着一只只兔子的眼睛。身上也满是烟蒿(hao)味,倒有些象当地的腊肉的味道。聊天时大家天南地北、妖魔鬼怪无所不谈,我最喜欢听的当然是说鬼的故事了,不过听过之后又有些害怕,看着那被火光映照在土墙上的黑黝黝的影子,不觉毛骨悚然,连睡觉和出门小便都心中怕怕的。
说起腊肉,那可是一道在当地很普通的菜,就象在那里不经意之间就遇见一位有着特殊经历的老农一样,在老家几乎家家户户的灶间屋檐下都挂着几条这样的肉类。乡里烧饭时一般都烧的是柴禾,做饭时塞一把到锅灶里,熊熊的火苗燃烧在灶头,浓浓的黑烟就顺着烟道冒到了屋外,长期的烟熏火燎就将挂着的肉熏的沾满了烟味,乡里烧火的柴禾因地取材,一般都用有着特殊清香的松枝和松果,久而久之,这肉也就浸满了松枝清香的味道。当有客人来时,从屋檐下取下一块在锅里蒸熟,扑鼻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房间,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大开。除腊肉外,还有腊鹅、腊鱼、腊兔等等,均是吃后不忘的美味佳肴。
山间贫寒,但还有一道美食也值得一说,那就是"挂面"。此挂面可不是现在市场上售的筒子面的挂面,而是完全用手工制作出来的。天气睛好时节,在门前户外搭一竹架,将调湿均匀里面加盐的面粉一条条垂挂在上面,不消几个时辰便可晾干,收起后保存,需要时取用十分的方便。我父亲生前就特别喜欢吃这样的挂面,只要家乡有人来就总会带一些送给他老人家。
待我长大后,因忙于学习和工作,有很长一段时期没有回过老家。直到出国多年后第一次国,我又携友人一齐返回老家。一年后,当我再次回国,又带上儿子一起去老家看看,也好让久居海外、从未在农村生活过的他"认祖归宗",看一下祖辈居住的地方,记住自己的根。[color=#ff0300]在族人的带领下,冒着酷暑与烈日我们爬山越岭,找到了一处祖坟埋葬之地,并在那里发现了一块年代久远的石碑。据族中的人说,那是我们的上辈从安徽桐城迁到此地后立的。据文革前保留的家谱记载和长辈们讲,我们的这一家族原来居住在安徽的桐城县,是桐城派的戴名世之兄弟一系。明末清初,以方苞、姚鼐、刘大櫆和戴名世为代表的桐城派文学在当时的中国文坛上叱咤风云、影响力颇大。戴名世长于史传,五十七岁时方中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后因反清复明,为御史参劾,设立"文字狱",以“大逆”罪被杀。此案牵连数百人,并株连九族。而我们这一系则从桐城逃往金寨现在的地方(当时称为"毛狗笼子")居住了下来,屈指算来巳有近二百年的光阴了[/color]。在我奶奶的坟上,我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包泥土用纸包上,带回到城里放置在我父亲的骨灰盒旁,也好让他们母子两人永远伴随,以尽我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
七十年代我回老家时,还去金寨县的县城梅山游玩过几次。梅山县城不大,但十分典雅,青山环抱、山清水秀。满山遍野的青松翠竹,走在路上,山野之风扑面而来,心旷神怡,给人以清新之感。小镇民风淳朴、古风犹存,似陶翁在"桃花源记"一文中描写的桃花源一般。50年代,这里修建了梅山、响洪甸两大水库,碧波荡漾,是著名的风景名胜之地。城中建有烈士陵园,以悼念为革命牺牲的革命先烈。县城里还有一"红村",是为返乡的老红军们建造的居住区。位于大别山主峰的天堂寨有历史上“吴楚东南第一关”之称,也是著名的名胜之一。在县城的一个小店,当年我还曾花了4毛钱买了把紫砂茶壶,壶上刻着这样一句铭文"记取山家好风味,雨落活火试新茶"。至今这把茶壶我还完好地保留着,如同对家乡的怀念和美好的记忆,永远铭刻在我这个金寨后代的心上。
如今,当我身在万里之遥的异乡,却更加思念着父辈们走出来的那个地方。
故乡,是一个美丽的梦!
故乡,是一条截不断的根!
故乡,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到您的身旁!
(戴先庆 写于2006年4月5日清明 于纽约 笔名:愚人。出国前在上海从事宣传工作。1993年赴美,现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工作。业余时间从事写作,主要作品发表在《新民晚报》美国版等报刊以及国内外一些网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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