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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网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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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上沾着泥,衣服上打补丁。翘翘八角辫,明亮大眼睛。
那时候,她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丫头,也是一个天才的小歌手了。
她的名字叫鸿六(后来艺名叫严凤英),是故乡民歌充沛的乳汁哺育了她。
离滚滚滔滔长江不远,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县叫桐城,就是她的故乡。这块平坦地方,枕着青青龙眠山,依着弯弯龙眠河。或许是龙的灵应吧,桐城人创造了让世人惊叹"天下文章其在桐城乎"的桐城文派。这个小县城因此在历史时空中一直闪烁自己的灿烂。恐怕就因为这龙眠之地特别养文吧,桐城民歌也十分发达、著名。就像大龙山脉的花草一样,特别繁茂、动人。明代文学家冯梦龙曾对"桐城时兴歌"(即当时的桐城民歌)作为专门记载。清代桐城民歌也风传远近名噪一时,当时诗人姚兴泉赞扬桐城山歌"调最高而音最响,抑扬疾徐,自然合节","语音含蓄,乐而不淫,颇近风人之旨"。并著词赞道:"桐城好,樵子出岩柯,担去松桠偿酒债,踏残苔登唱山歌,归路明月多。"
桐城民歌有山歌、民谣、小调三大类。又分樵歌、渔歌、茶歌、牛歌、家歌(田歌)、儿歌、情歌、上梁歌(盖房歌)、婚嫁歌、丧歌等多种。每个歌种都相当丰富,比如婚嫁歌,可以从接新娘一直唱到入洞房。桐城民歌不仅曲调好听,文辞也很优美,是好音乐,也是好文学。如"我和小郎情意投,哪怕爷娘不甘休,打也受来骂也受,宁死不把小郎丢。拉到公堂有妹讲,扯到官府有妹求,任你官家再发怒,出门还要手拉手!"一个勇敢追求真爱自由的年轻女子美好形象,就你活生生地站到了你的面前。又如"会唱山歌音要拖,想撩乖姐歌要多,山歌拖音才好听,歌多打动姐心窝。姐心窝,无郎无姐不成歌。"好个"无郎无姐不成歌"!没有男人和女人的生活与追求,哪会有歌呢?人性光辉人道魅力,深蕴其中。又如"天上浮云占四方,地下财主占三江,皇爷占着金銮殿,官家占着权财粮,菩萨占着庵庙堂,族长占着大祠堂。平民百姓无处占,年年占个磨心桩。"还有"长工叹""抓壮丁""嫁女谣"等反映社会不平与苦难的民歌,也常为桐城人民所传唱。桐城民歌腔调,受山水滋润语言影响,具有自己特色。比如它的"慢赶牛",曲调比较婉转,旋律性比较强,与山歌味较浓的大别山"慢赶牛"就不一样。
桐城民歌最盛之处是城南罗家岭几个乡。严凤英家就在罗家岭严家陈庄,离桐城市区约有五十公里,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大小龙山、花山、白虎山相依相偎,拥碧叠翠。菜子湖烟波浩淼,渔船荡漾。田畈平整,沟坡纵横。秧如织、水连云、峰如画。青翠、平和、浑朴,是一个令人赞美的鱼米乡。这里也是民歌汇合处。别处有山,唱山歌。有水,唱渔歌。有田,唱农歌。这里有山,有水,有田,什么民歌都唱。他们驾牛犁田,扬起鞭儿唱田歌;上山打柴,挥动斧子唱樵歌;下湖捕鱼,荡起船儿唱渔歌。从民歌里,可以听到当地风俗与时事,听到劳动技术的传播,听到人民的心声。无论田歌、樵歌和渔歌,还是山歌、民谣与小调,都是一种文化传承,一种历史回音,一种精神果实,一种美的结晶。新中国成立之前,没有报纸、广播和电视,民歌就是罗家岭人民的文化,就是罗家岭人民的精神文明。民歌如同家乡的山、水、鱼、米一样,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罗家岭人特别喜爱对歌,他们叫"对广谜子"。通过对歌,人们自由自在地进行精神交往。在问答对唱之中,俚音乡调悠扬悦耳,妙语如珠诙谐成趣。无论是在岭,在湖,在田,在路,只要有人引吭一唱,立刻就会有歌相和相应,此起彼伏远近回荡。这种原始古朴的人间天籁,令人神往。
1937年,日本侵略战火已经烧到安庆。鸿六随爷爷严启纯、小奶奶和爸爸严思明风尘仆仆经由桐城逃难回到老空罗家岭。谁知罗家岭也在抓壮丁,严思明只好抛别老父老母与小鸿六,惶然脱逃。小鸿六虽然才7岁,但幼嫩的心却已数遭痛创。3岁时,妈妈突然撇下她和刚满月的妹妹离家出走。5岁时,因家道艰难又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妹妹被迫卖给人家。如今,能教自己唱歌、唱戏,翘起腿儿拉胡琴为自己伴奏的爸爸也不见了。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悲哀的沉重。一想起爸爸、妈妈和妹妹,她那双天真而澄澈的大眼睛里就盈满了泪水。好在爷爷奶奶非常疼爱她,严家陈庄的老老少少乡亲们也都喜欢她。她很快适应了环境,爱上了这美丽的故乡。很快学会了力所能及的各种劳动,如放牛、挖菜、耙草、摸鱼、采莲、摘藕等……
她是挥着牛鞭,牵着牛绳跑进民歌海洋的。是山乡野伢子的劳动生活和民歌的欢波热浪,深深吸引并包容了她。起初,她不会唱民歌更怕对歌。为此,曾在放牛伢子堆中红过脸、受过气、流过泪。要知道,放牛伢子们的民歌既飞扬着纯朴,也冲荡着野气。他们经常用对歌方式玩耍逗乐、刁难对手、结交朋友、智力竞赛,甚至暗传爱情,吵嘴骂架。
乖乖乖乖真乖乖, 我批广谜子给儿猜, 猜到广谜子跟儿走, 猜不到广谜子快滚开! 哟嗬来嗬, 小儿子猜一猜!
几个放牛伢山大王般地拦路一站,不要买路钱但要买路歌!你怎么办?对歌是有规矩的,问一首答一首轮流对唱。可以唱流行山歌民谣,也可以即兴编创,但不许重复。倔强好胜的小鸿六,为难一两回后,也就有了主意。学嘛,不怕学不会。她喜欢民歌更喜欢对歌,从心底里羡慕那些对歌能手。有了这个心,又兼之聪明伶俐,不管在湖中、山间、路上、田中、家里、稻场,只要一听见大人小孩唱歌,她就用心听默默记,不央人教只是悄悄偷学,居然一句句、一段段、一首首,很快就学了不和。这种本领,她在以后的艺术奋斗中越练越精,对于她艺术才能的丰富与提高很有帮助。她天生好嗓子,好乐感、好记性,又受一点京剧、黄梅调熏陶,加之每天在放牛伢子堆里摸爬滚打唱山歌,不仅性格越来越野、越来越豪放,打起架来男伢子也怕她;而且山歌也越唱越好,人人爱听,渐渐闻名。山乡民歌是一本靠心传口授的无字大书。通过唱民歌可以学到知识。"什么不捶自然扁?什么不挖自然空?什么不洗自然白?什么不染自然红?/韭菜不捶自然扁,大葱不挖自然空,萝卜不洗自然白,大椒不染自然红。"一首民歌就传授了这么多知识,好多首歌呢?可想而知。通过唱民歌可以丰富情思。不仅世上风雨,人间不平,年岁很小的鸿六已有所感受,民歌还使她朦朦憧憧懂得了人间爱恨。什么"一场汗水一场空""断肠人送断肠人";什么"小小鲤鱼红喉鳃,练潭游到花山来。上游吃的湖边草,下游吃的冷青苔。冲破多少金丝网,绕过多少钓鱼台,不为妹子我不来。"她虽然不大理解词义,但喜欢那优美动人的曲调和情绪,别人唱她就跟着学。据说她小时候爱唱:
一阵(读"在"音)日头一阵阴, 把郎晒得汗淋淋, 小妹眦(看)了心不忍, 送来一条抹汗巾。 抹汗巾, 给郎抹汗又遮阴。
这是一首质朴的情歌,典型的五句半样式。小鸿六并不懂得什么男女之情,但她似乎深喜"小妹"那善良、体贴、纯真的心,好像与自己的心相通一样。通过唱民歌可以增长智慧。放牛伢子对歌都想赢,往往会出一些刁钻古怪的难题。
马里马里马来, 花里花里花来, 索里索里索来…… 打个哑谜子你就猜猜…… 清水塘里有个癞蛤蟆, 张着嘴来呲之呲之牙来, 捉又不敢捉来,拿又不敢拿来, 此花叫啊叫作什么花?
回答这种问题可得要好好动动脑筋啦。这种智力游戏,使小鸿六的聪明脑瓜更加灵活了。通过唱民歌可以锻炼歌喉。再好的嗓子不经常唱经常练也成不了气候。不论什么民歌都有辙有韵,有腔有调。要想唱好民歌,不但要合辙押韵,还要会唱不能瞎唱。要歌声嘹亮但不能让嗓子疲劳发哑,要让嗓子尽可能发出好听的声音。罗家岭的优秀民歌手们,各有各的说不清楚的方法和门道。虽然小鸿六不懂什么技巧也无人去教她,但民歌学得多了,唱得多了,在模仿中,在实践中,也就逐渐积累了一些感性经验,熟能生巧。通过唱民歌,小鸿六还学会了一点点编创本领。民歌手们的即兴创作,无非是老祖宗《诗经》那一套质朴的赋、比、兴手法。小鸿六耳濡目染,居然也能搞一点自编自唱。据她启蒙师傅严云高回忆,她12岁求师学艺时,老师问她会唱什么?她放声唱道:
天上打鼓四门开, 我到严家来投胎。 一岁两岁吃娘奶, 三岁四岁离娘怀。 五六七岁想娘转, 八九十岁放牛来。 家里日子不好过, 口唱山歌乌云开……
曲调是从她熟悉的民歌那里婉转套来。词是她自己编的。这首歌现在抄挂在桐城《严凤英纪念馆》展览厅里。看见了这首歌,想起严凤英的悲剧人生和美妙艺术,大家都觉得心里酸酸的。
特别聪明,特别好学,使小鸿六从民歌的潜移默化中多有吸引又多有萌发。小鸿六到底当时学了多少民歌?她的民歌当时到底唱得如何之好?现在很难找到非常确切的第一年资料了。有关严凤英的电视剧和传记文学,根据她幼时伙伴的回忆,作了一些经过艺术加工的生动描述。在背米赶集的夜路上,山风呼呼狼嗥阵阵,小鸿六唱民歌给乡亲们壮胆;在阎王渡的渡船里,小鸿六唱民歌给乡亲们鼓劲;在米市上,小鸿六唱民歌帮自己和乡亲卖米……不论在哪里,小鸿六总是曲不离口。她的歌声里,自然而然地带着泥土的质朴,田野的清香。她的歌声,给苦难而落后的山乡带来了一点欣慰、欢乐和骄傲。一些年纪大的乡亲,提起鸿六儿唱民歌小调的事,总是赞不绝口。
十几年后,人们热情赞美严凤英演唱艺术"散发着山花的芬芳"。那山花植根的土壤便是民歌。因为它处处显示出民歌的丰厚营养,沁润着民歌的天然风韵。一方面,黄梅戏来源民展于民歌,"黄梅戏传统戏里的一百多首花腔曲调中,很多都和安徽安庆地区的民间歌曲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内在联系"。一方面,"人民群众是喜爱自己的富有乡土色彩的艺术的"。另一方面,严凤英演唱艺术之根在民歌。这几样合在一起,再加上天氤地氲,山乡人情风俗的熏陶,从艺术上看,这样深深扎根于劳动群众审美需求的幼功与基质是十分难得的。同时民歌对严凤曲幼年的人格也多有滋养。那毫无做作的质朴,那说来就来的爽朗,那丰盈充沛的激情,那热爱生活、热爱劳动、热爱创造、热爱人民的善良……哪一样不鼓荡着民歌这魂民歌这魄呢?牛背歌手,乃严凤曲艺术质朴风格孕育之始。
严凤英生前,每当回忆起在青山绿水间与小伙伴们一道放牛、挖菜、打柴、耙草、放开嗓子高唱民歌的情景,心情总是十分舒畅。告别在回忆到或是对歌赢了对手,或是"打架把欺负她的男孩掀翻在地,骑到人家背上"时,更是得意非常,手舞足蹈,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她是很想回罗家岭看看的。可因为太忙,机会很少。1962年她随陌团到桐城演出《碧玉簪》等戏,其间特地抽时间回罗家岭看望。乡亲们扶老携幼迎出来。围着她频频呼唤她的小名鸿六儿,叫得严凤英热泪盈眶。她也一一亲热地呼喊儿时伙伴的小名,那情景十分动人。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回罗家岭。 赤脚上沾着泥,衣服上打补丁,翘翘八角辫,纯净的大眼睛…… 她怎能忘,罗家岭那热心暖肺的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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