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桐城山水与桐城文化

三里街 · 发表于 2006-2-20 12:15:52

桐城山水与桐城文化
● 朱红

明清之际，皖南山区的新安江流域，以商业、医药、画派、建筑等为代表的徽州文化兴旺发达，异常繁荣。而位于皖中的桐城，其文化也日益昌盛，尤以“桐城派”的兴起与承传，差不多是雄霸清王朝整整一代文坛，将桐城文化推向极至，几乎使底蕴丰厚的徽州文化一时黯然失色，尽管这只是一种表象。
博大精深的徽州文化衍盛，吐露出皖南山水的浸沐，而桐城文化的兴起也离不开龙眠山水的滋润。秀丽的山水总是能孕育成就着一种生机勃发光彩盎然的人文精神。
旧桐城地域，北依大别山，南濒长江，故西北多山，峰峦叠障，中部丘陵，东南为长江下游平原的一部分，境内湖泊数处，碧水千顷，沃土平川。清代散文大家戴名世在《数峰亭记》里称“吾桐山水奇秀，甲于他县”，他还在另一篇文章里对家乡的一处山水作过详实地描写：“江北之山，蜿蜒磅礴，连亘数卅，其奇伟秀丽绝特之区，皆在吾县。县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间，群山逶逦，溪水潆洄”（戴名世《河墅记》）。
桐城西北叠障的群峰便是龙眠山，龙眠山“擅江北名山之秀”（《安庆府志·山川》），峦媚岭俊，壑暗谷幽，飞瀑流泉，清潭绿荫，佳景叠出。以至被誉为“宋画第一”李公麟一生沉醉家乡的山水，晚年归隐龙眠，建“龙眠山庄”，号“龙眠居士”。李龙眠博学多能，清雅端善，其画颇具创意，独具风格，黄庭坚曾有诗赞：“索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写出无声诗。”又有评家称：“独步当时，映照千古”。李龙眠年少苏轼、苏辙与黄庭坚，同工书画，故苏黄皆视李龙眠如弟，有李龙眠自有苏黄，李龙眠归隐龙眠山，苏轼就曾筑别业于桐城“官庄”，黄庭坚也曾移读桐城灵泉寺，过往密切。李龙眠终究是李龙眠，不辱“龙眠”之号，择龙眠山的“墨祥堂”、“云芗阁”、“栖云室”、“垂云泮”、“澄元谷”、“延华洞”、“玉龙峡”、“璎珞崖”、“鹊源”等二十胜景，作《龙眠山庄图》，极尽龙眠山水的无边风月。此画一出，时人毕比之王维的《辋川图》，苏轼欣然撰跋，黄庭坚趁兴题诗《龙眠山》，苏辙更是卖力，一口气写下《龙眠山二十咏为李伯时赋》，弄得几个人忙碌了好一阵，一亦乐乎。同时，也开启并影响了历代桐城名流及外籍旅桐的学者诗人纷纷题诗，赞咏不计其数。
桐城也许就是因为那北宋文坛艺苑的学华横溢，才气卓荦的一人顶尖人物在这里意气尽情的挥斥，仿若将精良的人文种子播撒在龙眠灵动的青山碧水中，才有后来生生不息葱茏繁茂的人文之林。尽管从这时候至前明，有三百多年的相对沉寂，那大概就是这片人文之林在纳精彩气蓄势待发的间隙吧。
其实，桐城山水之胜并非龙眠一处，与龙眠山毗邻的鲁　山，就以古代名将遗迹的人文景观取胜。三国时期，魏占合肥，桐城地域是当时的东吴对抗魏国的前线，鲁肃任横将军，拒北屯兵在此，故而鲁　曾有“鲁肃镇”旧称。鲁　的景点有鲁肃亭、试剑石、谷林寺、洞宾泉，且有附近的寄母山上的“望母岭”，投子山中的“投子寺”等，皆与鲁肃有故事。
与龙眠山相呼应的南域小龙山，其景致与龙眠山相比，毫不逊色，甚至变为妩媚。
小龙山崖危峰峭，沟壑烟霞，石奇洞险，竹翠林深。小龙山名胜大致分为山巅与山麓两片，景点相对较为集中，登临揽胜，可谓移步换景，且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融为一体，交相辉映。小龙山以“龙窝”为腹地，周围有四大景点：“龙门峡”在东，“倒桅窗”背南，“月亮山”朝西，“游龙峪”面北。单说洞就看“无底洞”、“万鹿洞”、“千曲洞”、“聚仙洞”。而奇石则屈指难数，小龙山石奇就奇在大多仿动物生成，曲尽其妙。所以，有指事的问卦石、风动石、钟鼓石、船艄石（龙头峰）、镜子石；有动物肖石象鼻石、玉兔石、惊蛇石、鲤鱼石、孔雀石、卧虎石、八戒石、猴子石。观赏了这里诸多的奇趣之石，令人不能不叹服大自然鬼斧神工之精炒。小龙山除洞石之外，还有“太白醉酒”、“仙女照菱花”、“沙弥打坐”、“弥勒朝西天”、“小瑶池”、“双株柏”、“夕阳崖”、“游龙吐珠”、“进士第”、“状元笔”诸胜与“竹海”、“枫林”、“杜鹃谷”、“玉兰山”等自然风景。这些风景常常让游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明代沙衍中过龙山归去，赞曰：“远望青山如画，闲看白水连云”，他在《龙山道中》还写到：“淡淡闲芽葺户，萧萧疏树成林。野寺钟声日暮，山家吠呔云深”。此诗状龙山之景，既把龙山景境写得如盛唐王维山水诗般的空寂，又有晚唐杜牧《山行》诗朦胧的风韵，可谓意味幽远。如果说沙衍中把龙山之景写得过于朦胧静穆的话，那么，明代的另一人，就是大学者王守仁阳明先生，他写《游龙山》之景就清晰风趣多了：“探奇凌碧峰，访隐入丹邱。树老能人语，麇驯伴客游。山崖遗鸟篆，石洞秘灵湫。吾欲鞭龙起，为霖遍九州。”王守仁这首诗，尤其是尾联值得摩玩，它谴责了龙山之“龙”存有一已私心，仅仅造胜一方而不及其余，暗曲地流露了一股怨气。
小龙山的名胜景点相对集中，仿佛相互间要争个高低，那么，人呢？自然不甘寂寞，俊杰才子竟相而生，如群鸟争鸣。明清之际，就有“五里三进士”（姚孙　、龙鲤门、许鲤跃）、“隔河两状元”（刘若宰、龙汝言）的人文奇观。当代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也生长在这小龙山脚下。小龙山人不仅没有负辜这片美景。
镶在龙眠山、小龙山之间是菜子湖，纳舒（城）庐（江）、桐（城）怀（宁）潜（山）百川汇聚而成，方圆三百余平方公里，系长江下游大湖泊之一，水域辽阔，烟波浩淼。菜子湖及周边沿岸风景如画，且不说稻麦飘香、蟹壮鱼肥、莲红荷绿；不说柳丝轻垂，芦花吐絮，丹枫如火；也不说碧波荡漾，鸥鸟翱旋，白帆点点，就说名胜景点，也如珍珠泻地，棋布星罗：有落凤窝，莲花矶、千里桃花园；有浮于水中的陡起墩、嬉子墩、笔架山、燕窝山；旧桐城八景中就有“练潭秋月”与“松湖落雁”的两景分布在这里，可谓湖光山色，气象万千。
有趣的是，桐城山水景胜与皖南山水景胜暗合：“两山一湖”，都是南北两山中夹一湖，且北山的九华、龙眠以人文景观胜，南山的黄山、小龙山则以自然景观胜，这不能说不算奇巧。
如此这般的山水，人才不出，人文不兴才怪！姚鼐曾就“桐城派”出于桐城，解释为“舒黄之间，天下之奇山水”，说法尽管有些偏执，并非毫无道理。倒是朱元璋打下天下，定都南京，置桐城隶江宁府（明代南京），即便嗣后京都北迁，改南京为南直隶，依然是南方的中心所在，南京桐城两地的政治、经济、文化发生了密切的关系，这才是桐城人文振起的不可豁缺的外部客观条件。此后，桐城的仁人志士不失时机一代代筚路蓝缕，走出桐城，走向全国，栉风沐雨，开拓山林。
说到桐城文化，如果仅仅只提“桐城派”，那就未免太偏狭了。晚清的“桐城派”作家方宗诚曾说：“及明三百年，科第、仕宦、名臣、循吏、忠节、儒林、彪炳史志者，不可胜书。”这就是桐城人文的提挈。桐城诗派、桐城学问、桐城文派、桐城书画、桐城仕道、桐城教育等诸多内容构成了磅礴恢弘的文化气象。
率先担负起桐城文化崛起重任的是明中叶的齐之鸾，不仅官做得好，且启开桐城士子由进士入翰林为庶吉士帷幕，成为桐城诗派与桐城文学的拓荒者。
桐城自有诗派，已为当今学界普遍确认。桐城诗派先驱为齐之鸾、方（学渐）氏一门、赵　、钱澄之，成于姚范、刘大木魁、姚鼐，之后，“桐城文派”作家中有不少都是诗人，接踵而继，一脉相承。所以，姚莹说：“自齐蓉川（之鸾）给谏以诗著有明中叶，钱田间（澄之）振于晚季，自是作者如林”。梅曾亮也说：“是时文派多，独契桐城诗。”现代著名学者钱钟书、钱基博都认为：桐城诗派之诗胜于桐城文派之文。
桐城之学，渊源于方学渐，方学渐幼灵少聪，才气精锐，在比文招亲中，以一纸文章赢一佳丽而成为美谈。他著《心学宗》及《桐彝》、《迩训》，开桐城之学山门。其子方大镇、孙方孔　、曾孙方以智弘扬家学，发而为大。钱澄之治学《易》、《庄》，覃思独见，胜义殊多，造诣精博。胡宗绪“自经史以逮律历、兵刑、六书、九章、礼仪、音律，莫不穷研。”马宗琏“精通古训及地理之学”，其子马瑞辰治《诗经》义例、训讹、通假，为清代汉学家研究的最佳成果，清末马其昶、姚永朴、方孝岳于《易》、《诗》、《老》、《庄》，屈赋等博而能精，分从传注与理论两方面，集清一代学术之成。
桐城之学，首推方以智，其哲学成就集成中国哲学史上几座巅峰之一。史学家赞誉方以智是我国古代“卓越的唯物主义”、“伟大的先进思想家”、“且是一位成就卓著的科学家”。长子方中德，精于经史，季子中履喜博雅、工考辨，次子方中通的《数度衍》为我国古代数学名著。
桐城之学至于现当代朱光潜、方东美在美学、哲学上又登峰造极，成为一代宗师，叶丁易、方孝岳、马茂元均都是当今著名学者。桐城之学嗣继承传，绵绵不绝，盛誉天下，举世瞩目。
桐城书画，自不负笔林、墨海生辉之盛景。人才济济，李公麟且不说，其后载《墨林今语》、《中国画家大辞典》的桐城书画家一百余人，作品无数，经典不胜枚举，这里略数一二，就能使人开目，方亨咸为清代书画大家，许多作品载入《宋元明清画家年表》，至今仍珍藏在故宫博物院，姚文燮精工山水，他的《赐金园图》，朱彝尊曾为之题诗，系历史名画之一，载入《宋元明清画家年表》；而书画名流姚元之的《乔松图》、《蔬香图卷》，被列入中国历代绘画精品，也载入《宋元明清画家年表》。明清之际，桐城书画“风景这边独好”蔚为大观，盛极一时。
桐城教育声名远播，自方学渐始，名士开馆，不绝其后。明有童子澄、何唐，清有叶酉、周卜政，“桐城派”三祖中就有刘大木魁、姚鼐两祖及姚范从事教学，其作家王洛、王灼、马瑞辰、吴赓枚、徐王敖、方东树、刘开、吴汝纶、马其昶、姚永朴、姚永概，此外还有方守敦、潘田、吴　生等等，他们大半都是进士出身，均为一代硕儒，是当时颇有名望的教育家。这些人才气俊逸，满腹经纶，开馆授徒，耳提面命，自然能醍醐灌顶，点石成金，是桐城以及她的文派代代人才辈出的根因所在。
至于“桐城派”，则蒙于明末，起于清初终于民初，吸纳作家1200余人，门户自立，体系自成，二百余年的文坛挥　，其寿数、其影响，为中国文学史上所绝无仅有。“桐城派”路人皆知，无需这里不休喋喋。
值得品评的还有桐城仕道。桐城人出仕，几乎都肩担一世抱负，满怀一腔热血，奉行一生信仰，恪守一身气节，廉洁奉公，精诚勤勉，为民请命，刚直不屈。其实，这就未免书生气十足，做官做到这里就很难做下去，往往是船折沙头，要么被贬职，要么被罢官，要么弃官别择，要么丢了性命，但桐城宦仕不悔，他们总把声誉看作比性命更重要，为了声誉，性命都可以不顾，还在乎官职？“明末六君子”的左光斗，正是这号人物，他一方面爱民如子，一方面嫉恶如仇，不畏强暴，伴同杨涟弹劾专断国政的魏忠贤，震惊朝野，果然遭受陷害，狱中仍大义凛然，威武不能屈，终于被摧残致死，丹心留取光照汗青。嫉恶的自然不止左光斗一个。明代盛汝谦、清代汪志伊在朝为官之际，正是奸相严嵩与贪官和王申专权之时，盛汝谦、汪志伊严守*节，逆朝中大臣争先恐后地趋附讨好之风，洁身自好，决不与之同流合污。而翰林院编修何循也因忤和王申被罢官则终生不悔。清初，饱经腥风血雨的方以智面临清廷的官服与白刃的选择，从容地走向白刃，令清帅惊服。前明遗臣方文、戴震（戴名世曾祖）、钱澄之、吴道新、左光先、左光才、白瑜、孙晋、姚孙　、潘江等一批高士仁人视气节如生命，为捍卫民族的尊严，至死不为清廷效力。鸦片战争之际，左都御史姚元之就是朝廷的主战派，而任台湾兵备道的姚莹不仅力主禁烟抗英，且在台湾与在广东的林则徐遥相呼应，亲率军队与英军作战，屡建战功，受到朝廷的赏赐，别有讽刺的是却又因抗英而获罪，官贬至四川，四川总督宝兴趁机公然向他索要黄金，姚莹严厉拒绝：“姚某做官三十年，不知有此。”日后自然屡遭宝兴暗中修理。清代姚柬之为地方官，惊闻邻域遭重大洪灾，旋即私自开仓赍粮驰救，同僚惊恐，当心丢官，姚柬之横眉怒目：“弃一官可全万人命，吾何悔？”桐城仕官在职任上弃官归野的自李公麟后，蔚然成风，盛汝谦、何如宠、方以智、钱澄之、马之璋、姚鼐、吴赓枚、姚柬之、吴汝纶、陈澹然这些豪杰紧步后尘，壮志不酬皆因与当朝官腐之风不合，厌恶仕途，保守名节，他们抽身被千万人视作名利园富贵乡的官场如同逃出荆棘地。至于官运风顺的如张英、张廷玉“父子宰相”与方观承、方维旬、方受畴“父子三总督”等一批官员，他们在殚心为国、勤政为民，清廉自律的同时也苦心孤诣，在官场的漂泊周旋中，尽管既得皇帝的宠信，又受同僚敬重，但始终不失贞洁的本质。
桐城仕官，无论进退与否，总能表其心志，他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立声誉、重气节、恤民情、守*律、甘清贫。集中地体现了桐城文人纯洁的品格与高尚的情*，以及博厚的学识修养所结晶成的群体美德与精神。
逶迤峭拔的龙眠山，清明悠远的龙眠水，宛若母亲的怀抱，哺育滋润着桐城世世代代的英才俊杰，赋予他们博厚与坚毅，淡泊与澄莹，瑰玮与飘逸，灵动与颖慧，使这些英才俊杰吞烟云，吐紫气，壮志凌霄，在高天厚地之中熔铸出纯粹典雅、辉映千秋的桐城人文之精魂！
芬芳的桐城山水啊，你还将乳养多少桐城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