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他们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彼此没有一句话。各自心里都盛满了心事。 周末本来想离开。实在不放心,又留了下来。 江容容动了胎气,险些昏厥过去。送去了医院的病房,挂上了点滴。苏伟打电话叫来了他的母亲。这个时候他显得非常焦虑,手上全是烫灼心肺的碳火,他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两个男人。都面无表情,一起抽烟,沉静得仿佛拎得出冰块来。 隔了几分钟,却又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两个男人同时往后面的手术室看了一眼。灯依然亮着,不过才过了半个多小时,却都觉得过了几个春秋似的。心都提在嗓子口上,又都坚持着不发一言。 男人在这点上明显迥异于女人。即使是彼此都关心爱着的女人或事物,也都能各怀心事,不讨论亦不需要同类的安慰。仿佛只是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苏伟的烟抽完了,他扔掉空的烟盒,没有看周末。大概是想离开去买烟,但又舍不得走。于是站在原地犹豫。 周末递过来一支烟给他。 接了。说了一声,谢谢。又都沉默了。 有部电视剧。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周末看着自己的烟头,低声说。 什么? 中国式离婚。前段时间天天都播的,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看看电视。 没看过。如何?苏伟看了一眼周末。隔着反光的眼镜片,他依然看不透他。 里面有一句很不错的话。是这样说的——对于婚姻来说,什么是最可怕的呢?是背叛。但背叛又分好多种。具体来说,有三种。一是身体的背叛。二是心理的背叛。三是身心都背叛。我们很多人,往往只重视第一种和第三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身体的背叛。其实,仔细想来,倒是第二种最可怕。身体的背叛算什么?人活一世,有几个能不出一点差错,能一直清醒正直直到终老?总有彷徨和意志脆弱的时候。而心理的背叛何其难堪和严重?你想,心都不在一起了,还天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多么残忍多么可怕。 这样的婚姻,坚持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周末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只是在随便说一个电视情节。说得慢,并且没有任何表情。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连接说出来。 苏伟听了下去,感觉自己的心从嗓子口又跌落回心窝。重重地绊下来,碎了一胸腔。 他们同时听到身后手术室的门推开的声音。一同跑了过去。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放松,说了一句。手术成功,留院一周,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便可以出院了。 停了一下再说。 家属去办住院手续吧。年轻人不注意,怀了孩子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还好发现得早。以后别这么粗心了。 转回头吩咐护士。把病人送去病房。 苏伟急着问。医生,她没事了吧? 没事。只是体质太差,营养不均衡,加上长期睡眠不足。怀了孩子还喝酒,又受了冻。以后要注意些。你应该多关心她一下。 玫瑰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单薄的似一张透明的白纸,眼睛合上,长长的睫毛暗淡阖上。 会哭的人不一定流泪。 苏伟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整个夜里,从他一见到玫瑰到现在,他一直在拼命忍住眼泪,但此刻见到灵魂里深爱的女子。像凋谢的蓝色玫瑰,黑暗一片。他的眼泪迅速冲破眼眶,决堤而下。 周末一把拉住他。 他在他耳边说。 你应该去你妻子那里,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你才有资格过来看她,她为你已经付出很多了。若你想她好得快一点,就别让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周末的声音低沉,但非常有力。这个时候,这个置身事外的男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帮他。 苏伟看着周末。我想守着她醒过来。 周末不说话,只是把头往后瞥了一下。他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走廊的尽头。苏伟看到自己的母亲。她的眼光射出无数把刀子,刺得他一片混乱。 你有太多事情没有处理好。我会好好照顾玫瑰的。 周末松开他的手。大步走开。 他深呼吸。把脸扭到一边,迅速地擦了一把眼睛。然后向着母亲走过去。 妈。容容怎么样? 她的耳光厉声抽过来,带着满腔怒火。 空荡荡的走廊回响着这个耳光声。她吼自己的儿子。 你让我太失望了。 她心里无限绝望和难受。这个她认为无比优秀的儿媳,始终得不到儿子的认可。他否定她的认可,这让她对自己有怀疑。她是出色能干的女人,她不允许任何一点怀疑。她把这愤怒放逐到玫瑰身上。 你竟然为了一个小姐连自己的妻子都不顾,那么肮脏的女人。容容居然还大着肚子跟你到医院来。苏伟,你还是人吗…… 他默不着声,脸上没有任何感觉。脑子里没有任何念头。他突然打断母亲的话。 我要和容容离婚。我要离婚。他说。 她突然感觉头晕,所有的气血直冲上头。站立不住,她扶了墙壁跌坐到椅子上。苏伟瞬间惊醒过来。 妈,你怎么了? 她抿着眼泪,身体颤得老高。哆嗦着嘴唇说了一句话。 苏伟,你要把我气死吗? 他慌忙蹲下来抱住母亲。妈,对不起。我们去看容容吧。 是谁说生活就像电视剧的?根本不可能,生活就是生活。直逼的可怕和残酷,都得自己面对。 根本不可能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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