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北大街 ■达茅
从桐城中学大门出来,向东一拐就是北大街,我童年在此住过,后来多次来过,惭愧得很,我却并不了解这里的文化积淀,但这里留下了我甜甜咸咸、朦朦胧胧的梦。近日网上有关于这条街将拆迁改造的议论,梦中的影象跨越时空,一下子回来了。 六十年前,我还不到两岁,父亲在桐城中学教书,我家就住在北大街一条小巷深处的姑妈家(或是租住她家邻居的房子)。某个宁静的中午,天空突然传来飞机声,母亲立刻把我拉到架子床的床底下,叫我学她的样子:跪在地上,两手合十,口中念着“老菩萨保佑,老菩萨保佑”,她说在“跑鬼子反”时,看到飞机炸死过人,叫我一定要这样躲着(后来我知道,鬼子早被打跑了,那是国民党的飞机,是不大可能丢炸弹的)。尽管母亲说得那么严重,我还是好奇地伸出头,透过窗子的一角,平生第一次看到飞机在天上飞过,然而,留给我印象更深的则是床底下青砖上的浅浅灰尘和四周弥漫的淡淡霉味。现在想来,我记事如此开始,巧合地呈现了某种兆头:若有若无的战争阴影,浅浅的历史尘埃和各种因袭的霉臭伴随了我的一生。 四十七年前,我已是初三的学生了。那年春节后,母亲带着我去外婆家,途经桐城看望重病的姑妈。姑妈还住在北大街,那时我才知道,姑妈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叫“新巷”,“新巷”丝毫不新,两边是高墙大屋,中间的石子小巷仅容两人擦身而过,步行其中仿佛进入历史的隧道,“隧道”尽头别有洞天,但不是绿树繁花,而是几处洗净铅华的衰老院落,那正是我童年住过的地方。母亲带给姑妈的礼物是一包山芋做的黑色糖果,那时实在买不到东西,也没钱买东西,母亲一定要我送给姑妈,还要当面打开,我很不好意思,感到太寒碜了,无奈母命难违,只好红着脸这样做了。姑妈是晚期肺结核,在床上靠着,脸上没有表情,也几乎说不出话,但眼睛还有神,直直地望着我,是在感慨我的年轻,还是在叮嘱我要好好尊重她唯一的弟弟、我的父亲,不得而知。因为要步行30里去外婆家,为了赶时间,仅一小时后,我与母亲就又回到北大街,沿着石板路向东走到紫来街,在紫来桥上买了一瓷缸红烧牛筋算是给外婆的礼物,又买了一斤黄荆子粉做路上干粮,向外婆家进发了。今天回忆起来,那石子铺的小巷、破败的院落、姑妈的眼神、拿不出手的糖果、令人流涎的红烧牛筋和苦药般的黄荆子粉接踵而至的场面,我仍感寒意袭人。 共和国第二个春天来到以后,我又多次到表哥家(姑妈早已去世),知道了从桐城中学向东走几十米有条人们脚板踩出的路也通表哥家,不必走新巷。这条小路曲折如同迷宫,走在其中,断壁、残垣、菜地、杂树、茅坑、枯井纷至沓来,仿佛在展现百年的朴陋与苍凉。然而,与“抱残守缺”的新巷不同,这条小路两边倒是“与时俱进”,新盖的小楼一年年增多,但路况依然,新旧房屋交汇也显得杂乱无章。我知道,春天里莺飞草长是不可抗拒的,但莺飞草长的田野与精心修饰的园林,虽然都有着蓬勃生机,但总还有档次上的区别,让前者变成后者,或许是一种趋势。 在我听说北大街要拆迁改造的消息后,我问过桐城的朋友,得知在我住过、去过的那片故土上,有左光斗故居和姚莹故居,或许还有其他的文化遗存。这些宝贝现状如何?在拆迁中有怎样的命运?我都无从知晓,但我衷心希望桐城北大街的拆迁改造,宁可有愧于现代,不可有愧于古人;宁可无繁华之实,不可负文都之名,如果将两者巧妙结合,那当然更好。 《安庆晚报》2007年10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