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桐城派的异姓入室弟子,马(其昶)家私塾的最后一任塾师,著名学者马茂元、舒芜的启蒙老师。旧社会他是教员,新社会他是馆员。他既无名胄世家之显赫背景,亦无专家学者之眩目头衔,然而他却用自己的一生,打磨出学者应具有的条件:学识、胸怀、人品。他是一位“有实无名”“鲜为人知”的“真正的学者,一位通晓国故的专家”。他就是原安徽省文史馆馆员李诚先生。 $ P" d. y% m' M- K- f 8 s% s M$ V3 x% W&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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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桐城先贤之高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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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诚,安徽石台县占大镇(现为仙寓镇)南源村人(其印章为“贵池李诚”,因石台旧属贵池),字敬夫,1906年7月23日生于一普通农家,自幼喜爱读书,且常能过目不忘,在当地有神童之誉。民国初年,小小年纪的他便外出求学,在桐城派名士姚永朴先生办的至德县宏毅学舍受业,因其扎实的古文功底,很受姚先生赏识,便将他推荐给马其昶。马其昶是桐城派晚期代表人物,著名的国学大师,后人称其为“桐城派殿军人物”。马看了李诚写的文章,大加赞赏。此后李诚随马师数年,深得马师喜爱。后亲聘他为马家私塾塾师,教授自己孙辈学业。明末清初,桐城派文风鼎盛,姚、马二人,名扬四海,一异乡人能为入室弟子亦属不易,遑论授其孙辈学业,非学识渊博、情趣高尚者莫能高就。李先生亦不负师望,以原汁原味的桐城派精髓,滋润那些懵懂少年。上课诵诗读文,本着刘(大魁)、姚(鼐)相传之声调,不仅授以句读,且于抑扬中体现文理辞气与神情;教《论语》《孟子》,用二姚先生在北大的讲义注解;教《诗》《书》,则用马先生亲自作的注释。李诚还有幸亲眼目睹马师任清史馆总纂时亲自撰写的《儒林传》手稿,“马死后,原稿藏在桐城家中,上有马亲笔圈点,凡传中人物,除叙其学术成就外,尤着眼于其人的躬行实践。。。。。。。。”(李诚语)。由此可见,在这种师生亲如家人的氛围中,李诚打下了扎扎实实的国学基础,为他后来人生开拓走出坚实的第一步。以至他常说:吾虽非桐城人,但出自桐城门下,终身获益非浅,可谓半个桐城人。李诚先生晚年,交友圈中不乏桐城派人士:李则纲、吴孟复、殷涤非、姚翁望、何晓履等,个个学识渊博,学有专长。他们常在一起,切磋学问,谈文论道,交流读书心得。; ]' Q8 i; J1 a2 m8 Z*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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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传道授业之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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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d' r8 v. e. X- r' _) ` 李诚先生从马师处完成学业后,又到南京国学专科学校继续深造,于1926年毕业。从此一生与教书育人结下不解之缘。前半生他先是从事私塾教学,后辗转于安徽境内各处私立和公办学校教书,直至解放前夕。当时的崇实中学、洁莹中学、贵池中学、阜阳中学、黄麓师范、昭明国专、无湖商业专科学校、江南文化学院等校都有他的足迹。寒暑假回乡或时局动乱之时赋闲在家,他还在乡里办文化补习班,为乡民传授知识。晚年闲居在家,还有旧日师友及门人登门求教、质疑问难。李先生讲课,条理清晰,剖析透彻,举一反三,重难点处,强调再三。还经常自编一些历史人物乡里前贤的故事,作为乡土教材,既让学生增加见识,又能理论联系实际,加深印象。他的国文课,尤其吸引人:通过典型带动一般;用通俗易懂的透彻理解,代替枯燥无味的死记硬背;插入生动幽默的故事,调节学生情绪、活跃课堂气氛。六十多年后,他当年的一位学生回忆起听李诚先生讲课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比如学生作文中常见“衣”“示”偏旁不分,他就指出,“衣”旁大都与服装、衣饰有关,而“示”旁大都与意识、神鬼、祭祀有关。这样学生很容易识别两者的关系,杜绝错误。有一次,讲到“兔”“免”二字的区别,说兔子遇到危险就跑,开始还能看到一“点”尾巴,最后连一“点”也看不见了,也就“免”了危险,逗得学生们哈哈大笑。他诵读课文,抑扬顿挫,音节铿锵,韵味无穷,使学生在美的感受中同时理解文章的结构、语言和主题。某次,学生找他问一个词汇,他解释完后,信手翻开身旁用得很破的《辞源》,几秒钟内就找出该词条,与先生口头解释完全一致,其熟悉之程度,令学生目瞪口呆。作为教师,李先生可谓桃李满天下,后来成为大家的马茂元、舒芜(方管)、吴孟复等都出于其门下。八十多年后,马家私塾最小的学生、马茂元之弟马茂书与人谈起当年读书之事,多次强调:“茂元兄学业之成就,一来自天赋,二来自家教,三来自师教。”李敬夫先生“与众不同”。。。。。。李先生晚年闲居,若有人读书读报遇到难解的字词或典故来问,他总是脱口说出它们读音、含义或出处,因此一些老人称他为活字典。) [& v" ^4 v" s) k6 q
这里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是李克强同志与李诚先生一段特殊的“师生之谊”。李克强在幼年时期就认识李诚。其父李奉三先生亦供职于省直机关,他对李诚先生很是敬佩,戏称他为“太史公”,意在佩服他的学识和人品。十年动乱时期,当年还是学童的李克强因了“停课闹革命”无书可读,而身为省文史馆图书室管理员的李诚先生也闲居在家。这对同居省委大院、同时“赋闲”的老小,又同时因对书籍的热爱走到了一起,成了“忘年交”。上学时的李克强喜欢到架满线装书充满神秘气氛的图书室看看,感受到书香四溢的氛围,无书读时更喜欢在李先生门外听李先生给自己儿子讲解古文。一生爱才的李诚从与李克强的交谈中发现李克强聪明好学,求知欲强且谈吐不俗,有意收为门生。于是每晚李克强都准时来到李诚家,听他用平和的声调,讲中国的国学,讲治学的方法,讲古今逸事,有时还专门给他讲授唐诗,每晚一首,旁征博引,约需一小时。李诚不顾自己体衰视弱,常给李克强开读书目录,就读书的品位、治学的态度及做人处世的原则,都给以谆谆教导。他要李克强读《史记》《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等国史,还开出了一系列包括《昭明文选》《古文辞类纂》《经史百家杂钞》等在内的书单。这些对初学者来说,当然起点是高的,但他说:读书人眼界一定要开阔,要能看大场面,大观则大见,小观则小见。并一再强调:发乎其上,得乎其中;发乎其中,得乎其下。但发乎其下,便什么也没有了。李克强的学业突飞猛进,李诚先生十分高兴,逢人就说:“此子日后必当大任”。李奉三先生晚年,对李诚先生给予少年李克强的培养和教诲充满了感激和敬重:李先生常说,什么样的马,我只要手一掐就能知道跑多远;同样,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可识之能否成大器。克强是匹千里马,当好生培育,使之成大器。李诚先生逝世二十周年,时已身居高位的李克强同志还专门撰写纪念文章,对李诚先生给于极高评价,称他是一位“有实无名”“鲜为人知”的“真正的学者,一位通晓国故的专家”。4 L5 {, A9 a/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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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踏实敬业之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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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诚先生一生以看书学习为最大的乐趣,吃也看书,行也背书,床上也堆满了书,可谓:“书痴”,常曰:人可一日三餐无食,不可一日不读书,不然与行尸走肉何异? 他喜欢“为学要像金字塔、又能广大又能高”的冶学之道。更喜欢要能“吃冷猪肉、坐热板凳”的治学态度。因为文庙里是供着冷猪肉的,读书人应当将板凳坐热,不能总是躁动不安。因此,李先生做人的目标似乎就是为了做学问。他总是专心致志地研读,从不见他为外界的风云变化而动容。孔夫子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而已”,对这样的生活准则,李先生可以说是身体力行了。 ; z/ F' R( ^3 y* X$ i! M他读书范围极广,经、史、子、集、图、志、佛学,包括清末民国初传入中国的所谓“新学”,如马列主义、西方哲学、国际政治、世界历史等,都有涉及,尤其侧重的是历史地理,特别是军事地理。早年从事教学工作之余,就勤奋研究中国古代战争史和军事地理学,对中国历代和现代西方的军事著作都作过潜心研究,下过工夫。如中国古代的孙子、吴子、司马六蹈,读史方舆记要,民国时期的蒋百里及现代西方的一些军事著作都进行研读,对当时的国际局势.特别是战争形势,十分关注。比如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中美和中苏双方军事对峙的严峻形势,双方的军事部署,军事战略,地理位置,军事用意皆烂熟于胸中。虽然这些资料都是由报纸公开透露出来的,但在先生有心的收集汇聚,就是一幅完整的双方军事对峙图,在先生的居室中,一年四季挂满了地图,图上布满了箭头和说明。对地图上的军事态势,双方的军事意图,先生能滔滔不绝,犹如在指挥一场大的军事战争。 * D; Z d% ]6 V( f( T 二十世纪60年代初,李诚觉得我国地理研究中存在不少薄弱环节,就给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副所长黄秉维写了一封信,指出:“历史地理研究是地理学中很重要的一方,而地理研究所对此还在逐步准备中。关于这一门本人想提供若干意见,作为参考”“一是怎样着手研究,二是搜集资料当中应注意的两个方面,三是历史地理的方志的一元化”。并提出了具体措施与方法。他认为,有的正史中根本没有地理志,即使有而又不免于太疏,地理学在正史中只是附庸。黄秉维收到信之后,决定调李诚来地理研究所任研究员。随即派人来安徽商议调动一事,不料当时的有关领导却认为李诚思想太右倾,反右时又受过批判,不适宜去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工作,调动一事就此搁浅。但是李诚对地理研究痴心不改,几十年如一日,锲而不舍,积铢累寸,“文革”中虽身处逆境也从未间断。 W" @- c. w }5 A% u7 t
1970年,全国人民都在响应“备战备茺为人民”的号召,合肥市武装部找到李诚,要其担当编撰合肥军事历史材料的任务。李诚凭着对军事地理的研究,夜以继日地查资料、找书本,短短的一周时间,1万多字的《合肥军事概论》脱稿了。文中叙述了历代在合肥发生的战事,论证了合肥在战争中所处的地位,提出今天与古代战争形势、地理位置的变化异同,我们应怎样准备才能适应备战形势的需要。此文得到了有关领导的赞赏。此外,他还陆续撰写了《军事地理》《中国历史地理》《三国战争志》《唐代军事地理概论》《历代军事地理概论》《古诗文择讲》《清代安徽学术》《 文存》《李白秋浦诗注》等专著。 - d; P' ?# u& W, ~! X李诚晚年计划写一部《中国历史地理概论》,从历史地理的角度来讲述中华文化的变迁,但在1977年他的大作写到一半的时候却悄然离开人世,享年72岁。3 c6 A& _/ x0 o: t6 X* C1 R,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