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糖（二）

晓荷

     打糖的重要步骤是熬糖。
     糖的原料是山芋。乡下谁家没有个几千斤山芋，都不好意思说是种庄稼的。下霜后，山芋的糖分就出来了，又甜又面。农历十月底，开始挖山芋，山芋叶先扯下来，剁碎了撒点盐踩在大缸里，大缸不够用了就用土基砌个大大的池子装山芋叶，这是猪一年四季的主粮了。山芋叶烂了真臭，和臭腌菜一样臭。不知道猪为什么喜欢吃，也许和人喜欢吃臭豆腐和臭萝卜一样，臭也是一种味道吧。
     我最怕的事情就是搙山芋叶，那个浆汁，只要沾上了，怎么洗都洗不掉，除非把手上的皮撕掉一层。那时农村人和城里人的区别是什么，就是手。乡下人的手像乌龟爪子，黑乎乎的，还有许许多多的细小的口子。城里人的手白白嫩嫩的，怎么看都好看。那时到镇上供销社买火柴煤油啥的，就喜欢盯着售货员的手看，又不好意思直接看，总是偷偷地瞄一眼，心里想，啥时我要是有那样一双手就好了。
     山芋挖起来出出风，晒一会，然后分大小捡到箩筐里，大的下地窖，小的歪瓜裂枣的洗山芋粉。
     村子里每家都有山芋窖，有些在堂屋的桌子底下，有些在厨房的桌子底下，有些家里地势低挖山芋窖出水，就在山边挖个地窖，要吃山芋了，就扛上梯子跨上篮子去捡一篮子上来。山芋装在木桶里系上绳子扯着放到地窖里，一层一层顺着地窖码成一个圈，山芋窖中间留一个容一个人上下的空隙，多少山芋就码多高，我们家的山芋码得比我还高。
     捡山芋一般都是小孩子的事情，山芋窖的口都不大，大人身子粗笨，上下不方便。小孩子又灵活又纤巧，又愿意干这种爬高上梯的事情，所以捡山芋就成了孩子的专利了。山芋窖里冬暖夏凉，夏天太热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跑到山芋窖里打扑克，大人找遍了也找不到。冬天在山芋窖里，要脱了衣服，窖里暖和多了。
     揭开窖口上的柴火，把梯子放下去，通通气，再扶着梯子爬到窖底，梯子被抽上地面，篮子被绳子拴着吊到窖里，就可以捡山芋了，一篮子满了，扯上来，再捡一篮子，想捡多少捡多少。熬糖需要的不是一点点山芋了，最起码要捡几箩筐，破口的小的歪瓜裂枣的，都行，只要是山芋都能熬出糖。
     山芋洗干净了下锅蒸，大锅二锅三锅四锅耳锅，只要是锅都开始蒸山芋，熟了，拿铲子揣，揣得山芋成山芋糊了，盛起来，放到晒浆幅子里过滤，晒浆幅子下面用大盆接水，一遍一遍过水，一遍一遍筛洗，直到晒浆幅子里流出的水是清澈的，没有山芋的汁水了，才把山芋渣倒到猪食槽里。山芋水一盆接一盆盛到锅里，烧，大火架棍子柴，狠狠地烧，锅里水浅了就加上，浅了就加上，直到把所有的山芋水都加完。
     熬糖是个慢活，好几锅山芋水熬成一锅，到最后，只剩下一脸盆琥珀样的糖。
     熬糖是个细活，一开始只是烧火加山芋水，到半下午，就要不停地观察了，不时地拿筷子试一下，糖水稠了，变成了琥珀色了，开始牵丝了，棍子柴抽掉，改成茅草火慢慢烧，最后的最后，糖越来越稠，筷子插进去被糖吸住了，拔不出，好不容易拔出来，牵出长长的糖丝，放到嘴里，好甜。
熬好的糖盛起来放在脸盆里，上面盖了塑料薄膜，瞅着母亲不在家，就和弟弟伸手在脸盆里搅一下，手指上都是糖，甜甜的粘粘的，特好吃。
     熬糖需要一整天，一整天锅洞里都不歇火，我们会不停地往锅洞里塞东西，花生蚕豆山芋，数烧山芋最好吃了，不用放在火里烧，放在灶洞边烤，一会就能烤熟。烤熟的山芋掰开，热腾腾的香喷喷的，一人咬一口，人人都长了黑黑的小胡子。
     糖锅怎么办呢？炒点冻米滚一滚捏几个糖团子，一人几个，吃得脆嘣嘣的甜丝丝地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