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环行记（九）

吴砺

                                                                                西湖环行记（九）

太阳终于重新又完整地露出脸来。我在苏堤北端西湖一侧一个酱红色长靠背椅子上坐了下来。

湖水在半潜入水中堤岸边护堤石块上不时发出击拍声。阳光在己变宽的湖面上照出一个细高脚杯状的闪光带。不过，这闪光的杯子不时被小游艇划断。

不一会，这闪光金杯的杯柄开始消失，慢慢扩至杯口，直至完全消失在湖面。不用说，显然天上云层又挡住了阳光。

现在我的视野前方湖对岸，左边三分之一是山峦，中间是杭州市楼群，右三分之一是山峦，它们共同构成圆弧状的西湖对岸。没有阳光的西湖湖面此刻如浮在湖面上亚光白绸布面，左边白得清淡，右边亮如洁白的纸张。

走回到苏堤中央新铺的柏油路。路面上方的树叶不均匀地露出清淡阳光照亮部分，而亚光全新淡黑色柏油平整路面上树叶投影和阳光浅投影正构成一幅大自然自由绘制的精美画面啊！

我想起了有座日本禅院一个盆景就是用沙子随心所欲堆出的沙盘。沙子形成高低地伏形状可以构成立体画，而这树叶阳光下投影不是更美的更自然画面吗？

从苏堤北端下来右转孤山白堤方向。从这个位置看西湖，视野中西湖湖面如三角形的白汉玉石铺在湖面上，湖边柳树垂下柳条占据了一半湖面的视线，而这大片汉白玉般的平面尽头是浅浅的从右向左缓缓升高淡灰白色的山峦在天空剪影，我的脚边则是一个小三角形地面。真是诗意的西湖画面一角啊！

依然是清淡看不完的西湖画面！

过了西泠桥，沿孤山湖边顺时针行走。我在孤山外湖边一片荷塘边停了下来。

上午的阳光从我身后的孤山上方斜照在荷塘上。一人高的荷叶只有顶层荷叶落上了阳光，而这一米高荷叶下方的水面上是黄绿色点点细小的浮萍，或不规则地连成片，或星星点点地浮在清黑的水面上；阳光将湖边柳条投影稀稀地落在这有艳丽细细的浮萍的荷叶下方水面上；浅浅的湖水清静透明，有阳光透过的，与无阳光水体构成立体神秘的图像······站在这样上午阳光斜照的荷塘边，你会觉得人类还没有任何天才的画家曾经画出过此刻这荷塘一角呈现的静谧的美，你会感叹人类最伟大的画家在大自然面前也不过是最笨拙的小学生······

只有站在塘边石块上才能看得到整个塘面。荷塘那边百米远处是树丛掩没的山边马路和约百米高的在左前方突然中断的平山。

荷叶之下荷杆稀稀纤细直立空间中，有己枯干了的荷叶，水面上有不规则荷叶倒影之间稀稀天空淡淡的白色镜面反光------有那位画家曾经画出她呈现的美？

我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本能地愿意用六天时间绕西湖湖边环行······随着阳光有无，不同的时间，西湖不同的位置，你看到的景色和感受永远没有相同的······

走过孤山边第一片荷塘，到孤山外围湖面细脖子状淡绿色的水面边。看见到一个水鸟＂呼＂一声从水面钻到水面下不见了。我己三四十年没有见过这种水鸟了。我还是在小时候在乡下上学时走过田冲水塘时，偶尔见到这种只有鸽子大小总是神经质式激动不安浮在水面上再忽然潜入水面的水鸟。时光流逝得真快啊！

绕湖边人行道右侧有几棵高大的古树落在孤山的阴影之中。

真想在西湖边上住上一年。这样一来我一有空就可以绕西湖走一圈，那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中我会感受到西湖多少个美妙的瞬间不同的美景啊。

走上了白堤，太阳己升得很高了。整个西湖湖面白朦朦的，几乎没有一点反光，只除了我脚下堤边约一米处几十个光点随浪在起伏，她们如散落在五线谱上豆芽菜般的音符！

哦，远处游船从太阳下方驶过带出了一条线状的闪光带！

这开阔白堤正道前方此刻一个人都没有，真爽！游人现在不多，他们都在白堤靠北里湖一侧的湖边人行道位置看荷塘。白里湖一侧荷塘荷叶看上去低矮，此刻显得极为平淡，似乎丝毫没有我刚才在孤山西侧看到的荷塘静谧的美感。人类对美的感受竟然是这样神秘不可测而又瞬间即逝······

白堤中间路面的柏油路面是新鲜的。这一定是G20峰会前新铺的。看着这样提示，你不由感叹古老的中国又重新在世界中逐渐走回正常状态，从古老的文明社会迈进了现代社会，只是这过去的一百多年充满了太多痛苦的记忆。

回到湖滨人行道上，享受高大梧桐树下路面上斑驳阳光带来的安详恬静。隔着十几米远看西湖，湖对面山峦在朦朦雾气中显得浅淡，仿佛是古老神化中的蓬莱仙境中的山。云儿也是雾化了，在高空中看上去酥化了一样不结实······这看不完的西湖平淡的景色······

好了，我要返回旅馆，结束今天上午的西湖边第一次漫游。我不由再次感叹这西湖的景色就是清淡，如中国传统水墨山水画一样，你只能如品西湖龙井茶一样在悠闲中慢慢品味。

                          

                                                                                                   （二）

    十一点五十四分。开始今天第二次环西湖行。

正午的西湖湖面就像一个大舞台，周围三面山是这个舞台的背景，演员则是西湖湖面上的游船。山似乎成了虚幻的影子，天空只是淡淡的有点灰的白色灰料，白堤上的柳树只是油画上绿色一团团涂鸦出来的长条······

我又挤进了湖边拥挤的人群中，感受着人的气息。这是西湖景色一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没有炽烈的人气，西湖不过是大一点人工水池而已。这里是人类居住和生活的地方，不是和尚和道士在深山绝崖上的庙寺或道观所在地。

现在想来，西方的基督教，中东的伊斯兰教与中国佛教与道教最大的区别是一个拼命挤向人群中挤向人堆中；一个则是拼命逃离人类聚集地，拼命往风景如画无人的山沟里和山上跑。或许是因为中国孔夫子的入世思想太强大了，世俗的力量 太强了。一个皇权最强大的集权统治者们决不喜欢让庙寺中的神和声称自己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僧侣与自己分享老百姓的关注，毕竟后者掌握人世间生杀大权。

又到了白堤上的断桥。看到的左边的湖岸仍然是杭州城乱乱的高层建筑剪影，另一半是一波又一波向西涌动的山波浪。湖面上的小游船太多了，湖面似乎又太拥挤了。天空像盖上了一个巨大厚薄不均的帆布。

这几天我很少走在白堤中间的大道上，这次算是其中的一次。十米宽的柏油路两侧年青的柳树柳条令我联想到藏族小姑娘扎的无数的小辨子：这些柳树仿佛是整排大自然多辨姑娘们的半身抽象的半身的写意头像啊。

我想用手机拍下这些柳树，可是一点也拍不出这些杨柳充满纵深立体感所散发出的诗意。看来人类的眼睛才是世界上质量最好的相机。人类发明的相机仍然无法与之相比。尽管人类的发明可以弥补人类眼睛不足之处，如各种显微镜、望远镜等，但这些发明却无法复制人类眼中看到的大自然时产生的美感······

再向前是更年青豆芽菜式的柳树。应当剪去柳树上方枝干，使柳树横向柳条更丰满起来。

再回到西湖一侧湖边石条人行道上。左边半个开阔的湖面水世界让人感觉真的爽。

来到孤山北端高出路面几米的＂林社＂二层新楼的，底层是介绍清末杭州知府林启的微型纪念馆。

我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林启在1897年创办了浙江大学前身求是书院。林启是福建人，我想起了福建省另一个名文人严复曾参与创建复旦大学前身＂震旦大学＂和担任过北京大学校长。我对清末福建省文人在近代中国史上出现人才＂井喷＂现象有些困惑，真不知这个偏僻的南方省城为什么会在近代史上人才辈出。

从＂林社＂所在的小楼门前的平台上看北里湖，景色平淡。再次来到＂放鹤亭＂。

昨天傍晚来过这里时觉得这里古气森然。现在白天再看，竟只觉四周平凡如水。

这个眼前并不起眼的小山曾经创造过中国士大夫文化一个神化般的人物林逋。＂梅妻鹤子＂的故事听上去很浪漫，林逋这个个性淡泊，不爱与社会打交道或者天生不善交际的知识分子在南宋曾被推到了一个崇高的地位。这里或许是宋朝的皇帝们给那些有文学才华但天生不适合当官的士大夫们另一种荣誉的台阶：官场的位置毕竟有限，能官场得意的人毕竟不是多数，而且有些文艺气质重有些才情的文人真不是当官的料，若他们落泊不堪，被世人低瞧，岂不是以文为荣的大宋王朝屈才和无能？若让他们当和尚道士，那太无情；若让他们乐于写写诗品品梅，甘于平淡写诗生活，并在社会上造出他们以雅对俗，以淡泊对作为的文人雅士高大形象，让社会尊重他们的学问才华，从而开辟士大夫入仕之外的第二种人生道路，这是大宋王朝要创造盛世有文化的才子人人都幸福的社会形象所必须啊。

宋朝将梅花变成了士大夫品质的象征，也是南宋国运象征。＂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这咏梅的诗句成了千古绝唱。

南宋西湖的梅花是帝国都城风月繁华的＂美人＂。从高宋、孝宗、理宗等为首的帝后到宋末执政杨太后都雅爱梅花，这种来自最高统治者的性情亦深深的渗透到官吏、民众各阶层的意识与生活中。有文章说南宋西湖有十五处集中的皇家与民间赏梅景点。

好一幅皇帝皇族与民同乐赏梅的西湖历史画面。我们这一代因《水浒传》小说电视及评书《岳飞传》对宋朝的印象很差，对南宋的印象最差，以为大宋皇帝都只是会作词画画的懦弱的书呆子。这与历史学家眼中的大宋王朝相差太远。

＂华夏民族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一位著名的中国历史学家这样说。我记得一位美国的汉学家曾经说过，若他投胎为中国人，他愿意投胎于宋朝。这几年国内亦有高声赞美宋朝的文章和一组纪录片。宋朝之富难以想象。我看过一点电视考古记录片，宋朝时期出土的文物中一个普通商人墓中的金银数量往往超过绝大多数朝代达宫贵人随葬品。南宋时西湖杭州城中群众体育活动、节日游乐活动、公共游览活动都在中国古代达到了历史最高潮。

南宋杭州城据说人口己达百万人。我一直难以想象古代上百万人的城市公共饮水，公共卫生，城市垃圾这些现代城市不是问题的大项目，宋朝是怎么解决的？

大宋王朝也是中国历史上对知识分子最仁慈的王朝。宋朝的知识分子从来没有因为多說几句话被砍头，最多被贬落到较荒凉的地方当一个小官。大臣和士大夫没有动不动被砍头的担心，有好吃好喝的，自然没有人打皇帝位置的主意。尽管宋朝对外较弱，但王朝内部却同心同德时间多，所以生存的时间也长，有三百多年之久。

只是宋朝文臣位置远高于武将。宋朝是文职人员对武将敌视打压防范意识最强的王朝，是重文轻武的王朝，所以对外战斗力不强是立国基本国策导致的。

西湖冬天有梅花，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南宋王朝商业发达，人民生活富裕，皇城就在西湖边，百姓与皇帝在西湖边同乐，真是现在无法想象的盛世啊。只是如今这萧条荒凉的孤山上让我实在难以想象当年南宋鼎盛时期的西湖盛况啊。

    20集电视纪录片《宋之韵》第一集“宋词概览”解说词中说道：   “北宋的第二任皇帝宋太宗赵光义曾说，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用心，常须谨此。这是说，有外族政权存在并不可怕，充其量不过是打进来抢些东西，或是占一块土地。正是在这种基本国策指导下，澶渊之盟时宋王朝明明占了上风，也还是向辽国赔银子赔绢情愿妥协。而南宋初年岳家军士气正盛时，宋高宗赵构却赶紧把岳飞杀了，以防有难以预料的灾祸发生。打天下也罢，坐天下也罢，要的就是先下手为强，不杀掉岳飞，万一他真把灭了金国灭了，成了跋扈将军，到时候谁来制服他。这样在历代王朝中，宋朝国力最弱，对外不堪一击，但内部却很稳固，存在的时间很长，有三百多年。

    宋朝的官儿也是最好做的。不仅俸禄优厚，而且还不止一份。就算正职被罢免了，还能拿兼职的官俸，不至于衣食无着。至关重要的还在于，做官没什么大风险，话说的不好得罪了皇帝，一般不过贬上两级官罢了。宋王朝杀戮大臣的事比最为开放的唐朝还要少，士大夫物质生活充裕，只要不自寻烦恼，去先天下之忧而忧，也就没什么可忧的。于是他们办完公事以后，就喝酒填词唱曲，尽情欢乐。词本来就是歌楼酒馆助酒兴的，是唱着玩的，有了这样的社会条件，又怎能不越唱越红火呢。”

这两段话讲历史显得有些轻薄，但也是大实话，有助于我们理解宋朝，有助于我们理解岳飞的悲剧为什么会发生在南宋。

有文章指出南宋初年岳家军和南宋军队军费开支当国家总收入的四分之三。打仗要花大钱，只能向人民重税索取。事实上那时南方人民早己不堪重赋，己举行了几次大规模起义，好不容易镇压下去，而金国首都还在遥远在哈尔滨，决不是岳家军打一两次胜战就灭得了金国的。这是漫长的消耗战，再持续下去，最大可能性是江南人民不堪南宋压迫先将南宋灭了。

皇帝与将军看待战争立场可能完全不一样。即使南宋灭了金，亦不是岳飞所期望迎回“二圣”，完败一方多会玉石俱焚，先将“二圣”灭了，这是常识。签订和约，正常状态“二圣”及被俘皇族更安全。历史上十月革命，白军进攻红军得势时，列宁就下令将沙皇全家男女老少全处决了。

我几乎查阅了网上改革开放后绝大部分讨论岳飞悲剧上百篇文章，得出了与过去不同想法：岳飞悲剧是中国封建皇权文化和岳飞个人性格悲剧。

岳飞年少得志，个性张扬，原则上决不妥协，只有在现代民主社会才能幸存啊,在中国封建王朝那一个朝代都会是悲剧结局。

岳飞的“精忠报国”的国家是整体汉民族的国家，南宋皇帝宋高宗赵构心中的国家是他个人皇位稳定，有一片地盘让他当皇帝即可。当他这个当皇帝决定停战和谈，手中握有十分之七的军队的岳大将军断然不接受协议，而且岳家军是私家军起家的，当皇帝的怎么放心。

史书上说，岳飞被关进监狱一段时间后，有人建议岳飞向皇帝亲自解释，岳飞断然回绝。这个当皇帝本来就觉得岳飞瞧不起他，狱中仍不愿给当皇帝台阶和面子，就不会有第二个结局了。

秦桧接这个烫山竽的案子，放了半年不知该怎么办。当韩世忠向秦桧责问岳飞罪何处时，秦桧只能回答“莫须有”，当韩世忠进一步责问时，秦桧只用手指天，任韩世忠怎么说，秦桧不说话了。

        秦桧给皇帝最终报告中并没有要求处死岳飞的儿子岳云，皇帝亲自加上了岳云。岳家军十大将军都是岳飞的结拜兄弟，皇帝怕岳家军拥戴岳飞的儿子岳云啊。

南宋实现了宋朝历史上第二“杯酒释兵权”，岳飞父子是少数牺牲者。宋朝皇室并不像汉朝刘邦和明朝朱元璋杀尽功臣。岳飞同时代其他大将军都想办法“自污”，有意贪污或强占下属妻妾，如同当年萧何一样，以让皇帝放心。

宋高宗赵构连自己的义子兼皇太子在金兵入侵时要上前线领兵打仗，高宗差一点就废了这个太子，因怕太子拥兵自立。岳飞不贪不好色，封爵赏钱都不要，又对皇帝决定不以为然，完全不遵从皇权下重兵在握将军卑贱的生存游戏规则，不会有其他结局。这就是封建皇权制度血腥和黑暗面。皇帝杀的是可能性。

         南宋宋孝宗上台时，立即给岳飞平反。高宗让这个人情给义子去做，以树义子威信，自己好安心做太上皇。南宋皇族人性并未完全泯灭，高宗活着时平反岳飞冤案比一错到底好。

         秦桧也是悲剧性历史人物。他是灰色人物，年青时冒死在金兵中救过赵氏王朝一命，因为金朝在俘虏赵宋皇室后曾想废赵氏王朝，另立其他傀儡政权。他发明了我们中华民族用了八百多年现在仍普遍使用的宋体，却因参与岳飞冤案在明朝中期被人铸了一个跪像让后人吐口水。

因为参与犯罪铸了一个跪像这是中国历史政治最黑暗明王朝才能想出的糟糕的主意，无论秦桧罪有多深重。道理很简单浅显，若把历史上对人类犯下大罪的人都铸了一个跪像，地球上现在会有多少个跪像啊。事实上，大家并不这么做。

秦桧罪并不是因为他主张和谈，战争与和平的主张取决交战双方的实力，作为宰相有资格根据国家现状提出自己的和谈主张。秦桧罪行在于他参与杀害了一个无辜正直倔强对国家有功的将军。如果他是善良的人，他应当从宰相位置辞职，若皇帝决意这样做。

或许他用此被流放或一道被清除······历史上的秦桧罪行在于他心安理得参与了谋杀岳飞父子，因为他对别人说这是皇帝决定。

吴砺

2016.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