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六）

吴砺

                                            洛阳行（六）

                                                                                                二O一八年四月三十日（星期一）

                                                                                                            （一）

     上午出门很晚。小店中吃了碗臊子面，将乘60路公交车到龙门石窟。

    11:09，上公交车，朝西南方向前行。

    大街上人行道中种有年青的旱柳树，在街道上给我非常奇怪的感觉。我早已习惯南方的柳树只种在河边水塘边……

    过了公路桥，估计这有百米宽的特别平坦开阔离地面很近的河，应当是洛河。

    公交车路过一段高架公路下方，有电焊工在桥下的立柱上焊接……

    看到这些农民工模样的工人在施工，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难以置信：中国这么多的高楼大厦，动车线和公路，大桥和地铁线，全是这些土里土气的农民工动手创造出来的啊——他们看上去似乎并不是让人放心的职业训练出来的专业人员，然而，这整个中国就是就他们的手改变了啊……

    公交车穿过洛阳新的居民区。这片区域不比任何城市的新区差，我仿佛回到了厦门市五缘湾的居民区。地面干净，绿化带标准……

    邓小平的四十年改革开放，中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建设体量……这超高的城市居民楼，使用土地效率自然是最高性价比啊……

    现在想起来，清王朝在完全没有现代农业技术和工具条件下，养四亿人口，是多么不容易啊……这是将中国极有限的可耕作土地的地力，用到了极限啊——只是一旦发生大的自然灾害，饥饿就会导致社会秩序的全面崩溃啊……

    这片洛阳市新城区看上去真的很清爽干净。

    坐车穿过一个城市，是了解人类社会和行为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啊。

    马路中间绿化带有一片月季，花朵密而艳。在牡丹花盛开的城市，看到如此夺目的红色月季或玖瑰，反而有些不习惯……事实上，月季花有她自己巨大的优势，似乎一年四季，花期不间断……

    喜欢读点历史书的人，总有一种随时站在时间长河河边感慨的坏习惯……或是在更长时间段上，看我们自己和我们所在的时代……

    “真想再活他五百年”，前些年的一个电视剧的主题歌歌词中有这样一句话。每个人都希望如此啊！再看看人类未来五百年发展历史，看看人类这个宇宙中的孤儿在这寂寞的茫茫宇宙中的进化过程……

    公交车上有人说，洛阳市附近有座山上，春天时漫山遍野开着野牡丹花。不知是真是假……

    路边绿化带上有太阳花，这草坪状的植物，常年开着紫红色的小花……

    中国的城市中绿化带开始种植各种各样的花，这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啊。中国人不再仅仅是为填满肚子而奔波了，现在开始有些心情用花来装饰和美化公共空间了……

    二十年前，我到美国印象最深的是，旧金山居民住宅阳台上盛开的鲜花和硅谷居民区各家门前和院栅栏上盛开的鲜花……

人类现在将全球各地的鲜花植物搬迁，落在城市中——只是中国城市街边的鲜花，仍是单调和有限的，或刚刚在公共场所，有点美化生活的情趣和财力……

中国每个城市路边和公园中，都应当有上百种来自世界各地的开花，使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绽放啊……

城市——人类的文明的摇篮，现在有条件成为种满世界各地鲜花的花篮了啊……

                                                       （二）

    中午12:02，听到公交车预报下一站就是龙门石窟。

    我忽然想起了金字塔。宗教使人类艺术有资金延续发展的空间，这是宗教对人类的另一个间接贡献吧……没有教堂对音乐的需求，中世纪到近代历史，西方国家或许没有了那些成群天才的音乐家出现的可能性吧……

     从公交车终点站出发，前往龙门石窟公园。千千万万的人都来过这里……

    左边延伸出灰蓝色的低山，似乎与我看过的沙漠中敦煌石窟有点相像……

在河边造佛窟，当年建造的石匠吃喝方便啊。

这是对我而言充满了期待的一次行程。在画报中，在文章中我见过这里的龙门石窟，只是我真到此地，会有所感吗？

    上次去敦煌石窟太匆忙，这次是自由行，会有所不同吗？

    路边有标示说，需走八百米到入口。

    前方出现一座山峦如浮到海面上的大鲸鱼头部，很快右边出现另一个相对的离我们更近的曲线山头，它似乎是另一头巨鲸浮出头部露出前半部……两头巨鲸面对面，似乎在互相接吻……这一路修路的挡板，挡住了我的部分视野，也使我有了更多的对龙门石窟想像的空间……

    路边的旱柳已形成了林荫夹道，这是我陌生的环境……我忽然想起了一九八四年春季，我在北京长安街玉泉路附近做大学实习时，马路边的旱柳……

    到了公园门口前面小广场。左边有一个十多米长的广告牌，上面有黑绿色龙门石窟所在山峦整体的放大照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龙门石窟所在山峦整体的照片，过去看到的龙门石窟相片都是具体佛像和单个洞穴图片。

    手机中正在播放肖邦钢琴片断，很优美。

    天有点热。我忽然有一种要与古人约会，初恋般的期待。

    三幢灰白色水泥门楼，这种色彩我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平和不艳，与我想象的设计暗合。

进入公园中。伊河河水清碧，带淡灰色。这里呈现少有的温柔富贵乡的青山碧水的气息。

南方上千米远有火车穿过伊河上的铁路桥，这显然是过去失误。这铁轨震动似乎不利于石窟的保护。公园中有高高石桥连接两岸，我正在走西岸两个桥洞上写有“龙门”两字。

    我曾看过中国地理电视节目中介绍龙门石窟。专家称，这伊河两岸的龙门山和香山是同一地壳层整块同时隆起，只是上升过程很慢，它被从中穿过的伊河同样的慢慢的长年冲刷切割，硬是把一个以地面上慢慢升起的山峦一切为二——这真正是大自然最神奇的不可思议的奇迹之一，不是滴水穿石，而是河水切割山峦……

    这伊河分割出的龙门山和香山才真正是时光流逝最伟大的见证啊！

    伊水河这大地孤立的两山穿过，远看真可以称为天然的门阙啊。春秋时，这里就被称为伊阙。隋朝建都洛阳，皇宫城门恰好面对伊阙口，于是人们将这里称为龙门。

    我忽然想起，李白将长江在安徽当涂县长江两岸对称的小小低矮的山头，称为“天门”。八十年代中期，我乘船过长江“天门”，对李白写的“天门中断楚江开，孤帆一片白云来”心生疑惑：李白真是大诗人，太夸张和富有想象力了……这次才知道，李白这首诗的灵感，一定是来自洛阳的伊河冲出“龙门”啊……

过桥下门阙，进入龙门石窟区域。这伊河河面接近山边宽宽的人行道路路面，让人感到十分亲切，路面上的青石板，被行人鞋底磨得发亮。

我开始随着人流顺着栈道上山，观看佛窟。

    第一石窟是潜溪寺。这一片是唐朝初期的开凿的石窟。有导游说，它高、宽各九米多，洞深近七米。主佛阿弥陀佛佛端坐在须弥台上，面色很温和，侧边的两个弟子面部石块已剥落，更外侧各有一尊菩萨像。

    整个洞窟只有洞顶仅残留局部的朱砂涂层，其余都是粗砺的不规则不平整的裸岩，水泥混凝土色的有岩层裂缝表面。这给我的印象极为强烈，这里仿佛洪荒的火山熔岩地貌中，原始人半成品的废弃的佛像。佛像面部丰满圆润，有些胖，静穆，甚至在有些发愣……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石窟及佛像。或许当年这洞窟中曾有泥层沾涂，加上颜料，同我们现在寺庙内佛庙一样金碧辉煌……时光洗去了石料以外的一切……

    不过，我喜欢这样洗去一切铅华的、本色的佛像雕刻和他的洞窟……

    继续看宾阳三洞。有导游在介绍，这是北魏宣武帝为他父亲孝文帝而建，开工于公元500年，历时24年，用工达八十多万个，仅完成其中的一窟，即宾阳中洞。这相对是较完整和精致的佛窟和佛像。窟顶上朱砂红图案还基本可以看出，其余的都是岩石的水泥色。这主佛像为释迦牟尼，面部表情与我看到寺庙里的佛像很不相同，他是温和的好好人形象；与其说是出世的智者，不如说他是一个和善的、陌生的、让人怜悯的、正想着自己心事的智者……

    宾阳南洞主佛为阿弥陀佛像。据说是唐太宗四子魏王李泰，为生母长孙皇后而建。与其说是佛像，更不如说是一个闭目养神的、稍胖的、上了年岁的贵夫人形象。

    宾阳北洞主佛阿弥陀佛像一个手打出V字型，面部有些损伤的这尊佛像，似乎不是很悦目清心。我想说，这雕刻不是很成功。

    这些洞窟外面粗糙的岩体与洞内已脱去彩绘露出岩体本色的佛像，给我感觉是怪异的，让我有一种走到远古洪荒时代的恍惚感……

从山上洞窟退回到山脚下的人行道上。这河边大道上，现在游人如节日时闹市大街上的人流。有成批的老人，成群的推着儿童车的年青夫妇，有在相互打闹嬉戏的儿童，好不热闹。若将时光放到四五十年前的中国，很难设想……

这里佛教的圣地庄严东西消失了，有的是尘世繁华气氛和节日赶热闹的老百姓。一篇对龙门石窟2010年游客调查论文中介绍，游客说到这里度假休闲的为58％，说到这里学习体验为15％，说到这里宗教朝拜的仅2%……

    一千五百年前，这里建造这些皇家佛窟，是一项巨大的国家级的连续几十年的烧钱工程啊！要是现代人建造宾阳三洞，用现代化的切割和磨凿设备，或许两三个手艺人不用一年就可以完成这个目标？或许正是因为古代做起来需要巨大的财力物力和漫长的岁月，这些宗教遗物才显得无比珍贵……

    来到第二组佛窟下方。路边一棵大白杨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黑色鸟窝。这里的鸟看，这么多人类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走到万佛洞。这佛窟中主佛像，开始接近我平时熟悉的佛的形象了。据说这里雕有一万五千尊小佛像。然后，给我印象最深却是洞口两侧的两力士浮雕。这些佛窟门口两边的力士，个个不正经地扭着腰，厥着屁股，一副市井泼皮无赖的形象，却羽羽如生，颇有喧宾夺主、大抢镜头的不安份的劲头……

    我私下里觉得，龙门石窟造像中最伟大的艺术品，应当是佛窟两侧的这些大力士……他们才是当年石匠艺人们，可无任何束缚地发挥 自己想象力才华的对象……

    到了莲花洞，这里是利用天然溶洞做的佛窟。在北魏时期，只用了两年。它是因为窟顶上刻有一朵大莲花而得名。佛像面部损毁严重，看不清了。

突然我身边有一个五六岁儿童，扯着嗓子对洞中大喊了一声“莲花洞”，发泄和宣示自己的存在一次……这“小赤佬”，仿佛是佛窟门口唐朝大力士突然灵魂附了身，现在跳了出来，与佛抢夺大家的注意力……

吴砺

2018.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