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丽江行（十二）

吴砺

                          云南丽江行（十二）

                           （二）

早上吃早歺时，从四楼下电楼。这个三面玻璃墙的观光电楼上，我在北边的方位，竟看到了近似呈三角形顶部带雪的玉龙雪山，它在丽江平原尽头平和的耸立，它山体下半部是平和灰蓝色，显得很安详宁静，并不是很突出……

只是这个位置，它的上部白雪覆盖，而昨天我在云杉坪，看到的反而是半青半白混色的山峰……这有点意外，或许是观看角度和距离不一样引起的吧。

    8:50，乘18路公交车，计划到玉龙县医院站換32路，前往拉氏海。我原想今天去虎跳峡，考虑明天就要回昆明市，怕出什么差错，也是怕太疲劳过度，最后改去拉氏海，一片沼泽地的水面。这里毕竟是丽江一个主要景点之一。

    今天天上是稀薄的云片，天空浅灰蓝色，或说是浅灰色中加一点想象的蓝光……

    又见右侧前方的玉龙雪山，只是很快街道挡住了雪山方向的视野。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脸上有些暖洋洋的。今天天气预报是8~22度，这里早上还是有点凉。

    恬静，这小城市给人最突出的印象。这里街道楼房显然是限高了，如同桂林市老市区的房子，没有太高建筑破坏自然环境景观。

    公交车朝北偏西方向前行，在这恬静的高原小城的早晨。

    东方长长地平线浅白色的光雾中，淡灰色山峦长长绵延着，只有一片灰云从长长的山峦中探出了一点头……

    玉龙雪山只是偶尔的露一下脸。静静的想想，这城市街道，商店连着商店，人类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生存着，若不是来这里旅游，你完全感受不到这里人类的存在啊……

到了医院站下车后，我们找了私家车，前往拉氏海。

开车的师傅是中年人，很健谈。他是拉西族的本地人。他向我介绍了拉西族两个主要姓氏，贵族的“木”姓，平民百姓的“和”姓，及传说。

    他说丽江古城之所以能保留下来，一是这里偏远落后；二是当年这里的地方官极有远见，有意识地保护了古县城。

    师傅有意的将车开得很慢，我们谈得十分愉快和投机，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一个低房子的小院中，这里是拉氏海售票处。

    我是糊里糊涂的买了门票，第一次糊里糊涂骑着马。可是我过去从来没有骑过马，也从来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骑到马背上。这是我第一次骑马，开始颇为紧张，只是这马背上竟然还有双手可以抓住不放的把手，而是马是一个中年纳西妇女牵着。

    当马走出修车车棚中架车形状的水泥槽（方便游人骑上马背），那个驯马的女师傅领着马走在前方，我骑在马背上，那个感觉真是别扭极了，有一种被当着小丑走在舞台上的感觉……

     拉氏海坝子被四周不高的群山环绕，阳光灿烂，小马路边是农地，基本被荒废，不过到处都不太密的绿色野草，贫瘠土地上的野草。

驯马师傅自己也骑上马，但一直手拿着我们马的缰绳。阳光总是那么灿烂，我手抓着马背上铁架扶手，逐步放松了一些。在阳光中骑着马走在山区阳光灿烂的小平原中，这感觉就是怪怪的，有被人强拉当兵的感觉……

    师傅告诉我，前方山梁上村庄住的是另一个民族，彝族，他们更穷，喜欢穿金带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穿在身上；纳西族人，从来不将银子穿在身上，纳西人一辈子都是在造房子，当房子造好了，人也快老了，一辈子也要结束了。

    右转90度，进入纳西族一个村子。这些房子是散落在不高的山脚下。这些房子看上去还不错，有各家的院子。

    走过庄子中小路，在左转小山中山路上，师傅说，这里是茶马古道。

    这一小段号称是茶马古道的小山路，是一片黄梨树树林之中充满泥泞的道路，这些树并不高，树干枝条也不粗壮，很像走到内地的果树林中。师傅说这里是原始森林，我无法判断真假，因为它就在庄子边，原始森林还能存在？不过，电视和书中都说纳西人历史上有爱护森林的民风，师傅说也可能是真的。

    这一段估计不过千米长泥质山路上，中间有一条一米宽的小水泥路。阳光灿烂，照得林中树木和地面上到处是白色阳光斑点，加上有溪水潺潺流淌声音，真正有一种山野的气息，甚至还有一点热带雨林的感觉。

    阳光之下的森林中，有一种迷彩伪装服的奇异的色彩。说这里是茶马古道，似乎有些唬人，但是，当年纳西人从这里出发，这是茶马古道上一小段应是实情。这一段森林中，游人队伍一上一下相互错过，人声鼎沸，很有情调。我前面的一匹马后腿打滑，跌倒了，最后又自己站起来了，马上年青的女士居然不动声色，手抓着把手，安坐在马背上，让我很是佩服。

    我的女师傅，见状放声大笑起来，大声地问前方的女士：“屁股有没有被摔成四瓣？”粗鲁中含有豪放之气，让我止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师傅豆沙噪子又唱起了藏族的民歌，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这不长的林中小道很快就原路返回，我发现还有竟年青的女士骑在马上，一手抱着一两岁的孩子，一手抓着马背上的把手，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走在林中阳光斑驳的下坡的泥道上，听着溪流声，我第一次有中国古代文人骑着马，奔走在各地官场之间的驿道上的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真的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走进了中国古代文人的身躯和心灵之中，我想象自己成了苏东坡……

这古代的交通工具，这一次带我返回了古代时光……

尽管是有师傅拉着马的缰绳，自己也手抓着马背上的抓手，我很快感到了自己坐下这匹马与我有某种的缘分，某种心灵感应，这是这次云南行最意外的收获。让我感觉当了一次古人……

                             （三）

完成了骑马活动，第二个活动就是在拉氏海中划船。走过一段架在沼泽湿地上木栈道，到达湖边的小码头。这是管理十分粗放的、原始的、乡村气息浓厚的小码头。

我们选择了双人划小皮艇。这也是我第一次坐在这么小塑料赛艇中，用两端是浆面的水浆划船。

没想到坐在小艇上，船桨左右依次点水，划起来还是觉得很轻松，无人自通的可以划船了。这拉氏海，从谷歌地图上看近似四公里长、四公里宽、准梯形的湖面，北边比南边窄一点，东西向比南北向稍宽一点，在丽江市西边十来公里，中间隔着不高的山峦。

整个湖面都是阳光灿烂，环绕四周的山，也是阳光明媚普照的绿山，却透出某种荒凉的色彩，某种野性的气质，某种人气不旺的萧瑟感觉……

机动船已经在码头前方的水草中，切出了一条通向湖中央的水道，划进这条水道一段路，右侧还有与主水道成45度夹道另一条无水草的水道。

我把小艇划离码头估计有五六百米的地方后，就将小艇划进水面上开着白色小花的水草区域。这浮在水面上的花朵，有白色的连衣裙般的花瓣，金黄色花蕊，直径的四五厘米，花边浮在水面上，半透明，给人十分娇嫩的肌肤感，让人怜爱……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花朵……

她们很像翅膀沾在水面上的花胡蝶，成群的落在水面上……她们真漂亮，沉鱼落雁之容……

我在网上查到这种花的名字叫海菜花，

现在将小舟停在水草区，可以减少风带舟行走的速度，完全放松的心情和身体，在高原的阳光下，环视四周。

西北方山顶上叫“蒙古”的彝族村庄新建的住宅和道路使山顶上绿色植被上有裸土的表面，十分醒目；那里有一大朵厚实的白云朵，在山坡上投下胎痕般的黑影，北方的山坡上，也有几小片白云朵在绿草山坡上投下黑色的云影，色彩斑斓，对比十分强烈……

而南边的山峦更远一些，那里有三四队白云，形成庞大队列，也令人浮想联翩……

湖风习习，中午的阳光照在脸上很是舒畅……

世上很难得有这样宽四五公里、长约十公里的环山围出的一片小平原，中间有一片占这小平原四分之一的近二十平方公里湖面的高原湖泊湿地公园……

四周山不高，水面宽广，阳光明媚，山色葱绿，白云悠悠，居一叶扁舟，停在湖中，湖风和煦……人生还能有几回有此刻的心情……

我把的手机音乐选择为莫扎特第二十钢琴协奏曲，将人类最伟大的音乐天才最自然纯真的音乐，伴随我在这的高原湖泊中的时光……

这里吹过的是世界上最让人身心顺畅的风……

你无法不想到王義之《兰亭序》中的“惠风和畅”……王羲之不也是中国书法世界中的莫扎特吗？他的书法不也是像莫扎特音乐那样，是自然界的吹向人类的风和日丽的惠风吗？

我忽然觉得，中国人二千多年的文学抒情作品中，唯有王羲之的《兰亭序》最淋漓酣畅，快乐之时想到悲，哀而有节制，更是无奈……

“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已，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成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王羲之写这篇序是公元353年，一千六百多年过去了，我们再读这篇文章，仿佛斯人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之间完全没有时代的鸿沟……

这才是人间永垂不朽的文字啊，它抒发了作为人来到世上，却又要转瞬即逝这件世上最大的遗憾和悲情……

我想起了十九世纪那个年青的诗人雪莱与朋友划着小舟，葬身大海的结局……同样的斯人已去，诗魂却是仍留在人间……

到目前为止，我在湖上泛舟的经历只有几次。这次是最不可思议的、没有预想的一次感受到“天朗气清”和能够在这里“仰观宇宙之大”的、飘仃在高原湖泊之中的行程……

“过去好比老人重游的故地，未来是儿童的奇境，生与死宛如大海环绕四周。中年是生死之间的那一瞬，仿佛一个边界，看起来往哪边走都行，因为驰目所见，两边都同样美好。我们心中好奇多过渴望。我们恐惧少而担忧多……我们所栖身的时间叫作“现在”，距离生死同样远近。“

托马斯‧林奇在《殡葬人手记》这样说道。

“生命的绝大部分是被动的，而当前则是在我们虚构出来的过去和想象中的未来中间的一个针孔。”

   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凝视太阳》中换了一个角度。

透明的水面上的波光点点，阵阵飘来，也轻摇着湖面上繁星一样点缀的在水面上海菜花……

“我一下子看到了一万朵”，我想起了十九世纪那个湖畔诗人看到湖边风中摇曳的水仙花所表达出来的极度喜悦之情的诗句……令人惊叹不已的是，这水面上浮展的海菜花，同水仙花外形和色彩如同孪生姐妹一样相似，它们都是半透明的半白花瓣和粉黄色的花蕊，都一样看上去娇嫩肌肤，只是一个悬挂在空气中，一个悬浮在水面上……

我忽然觉得华斯华斯这首诗，仿佛是为我在今天看到的海菜花而作的：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现在我在湖中小舟中，不也是如一朵孤云，悬空在湖天之间吗？

“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

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

现在这拉氏海这片湖面上，这如同繁星灿烂散落的海菜花，不也随水波在起伏轻舞吗？

此刻拉氏海水面上的海菜花，是世上最纯净的美之所在啊!此时此地，难道不是我所能感受到的生命美和大自然美的一个顶峰之一吗？海菜花也一定会像华兹华斯在湖边看到的水仙花，在未来的岁月中，常会在我的心灵中闪现啊……

西南方山峦较远，山中间有一小片白色反光，那应当是一个水库的水面。那边远山低，云儿低，那个方向水面上白鳞鳞不多的阳光反光点在闪烁……

而东西两侧的山靠近湖边，绿色草皮山坡上白云投下的黑色影子，像黑胡蝶一样印在山体上，那又是另一种纯真的美……

我朝西南方向白点水库方向划了一阵子，右边山体靠湖岸边山体云层投影，现在同美国航天飞机落在地面上的侧面形象非常像；这投影又像火烧过的草地，相当的黑……

我们一直朝水库方向划去，左边一座尖峰山头在阳光阴影中，如沉默黑脸少数民族雕塑……

突然，一阵长水波使小船横了过来，左右摇摆，这是一片开阔的湖心区域，没有水草。我突然心生不祥的预感和畏惧之情，拼命地划转小船的方向，却总觉得划的没有作用……很久船头就是掉不过来，此时湖面并无大风，而且这里距离所有的岸边都是很远，这引起了我内心深处巨大的恐惧……

终于，我划回了刚才的主航道。再次进入水草茂盛的水面，我才放下心来。这拉氏海，没有安全救生船巡游，真是太鲁莽了。一旦游客在湖心落水，这相当的危险啊！

我刚才体会到了很多年没有的无力抗争的恐惧感。

现在云层占据了天空大部分，周边山上的景色也变模糊了……

下午2：42，我将小船落在水草丰美的区域，开始环视四周的群上。北方近似有五座山峰，约有90度视角，基本上是绿山，从它们那里向西，有一段平坦的山峰，那里有刚才提到的彝族聚居地区；再向西，山坡平和下降，直到正西方向才停止；从正西到正南，差不多90视角都是低平的远山，那里有一片小平原地区；从西南起，山峦向东又开始上升约30度视角，到顶部突然有一个凹陷，再升起再下降形成约90度顶角的山峰，它们共同侧影很象一只蚂蚱侧面像；它们是远山。东南方还有一座靠湖面的近山，它呈人字形，这人字形左边的一撇最低处在正东方向，也是环湖山峦的最低点……人字形右边一撒接近水平，连到远处蚂蚱山眼睛的位置……

我的小船，在成千上万朵小白花的撒落的湖面中停舟了很久……

下午3:16。我是第一次在这样四周山体之中凹下去的广阔的水面之中，仿佛置身于仙境中的宇宙中心……

现在云层占住了天空大部地区，整个湖面落在阴影之中，我准备返回丽江市了。

3:22，现在湖面又起风了，我己在湖面上游荡了三个小时了。

北方山峦上露出了一片阳光照亮的绿色山坡，而绝大部分的山坡落在阴影中，这与上午的光影效果正好反过来了：现在少数阳光显示阳光的美和靓丽；而上午少数云朵的投影显示阳光中暗影阴柔的美……

现在四周的山峦，成了阳光的大自然舞台灯光秀场；绣阳光照亮山峦局部鲜艳的绿色对比云层覆盖大面积的阴影亮丽的美，同时天上大块云朵也成了主角之一，它们通过它们之间的狭缝中纯净的蓝天，反衬出白云的忠厚和美……

正中的天空呈紫蓝色；北方地平线长条天空是纯蓝色；东南地面天空是淡青白色；西面天空是浅灰蓝色；南方天空看不到，为云层覆盖……现在最浓最艳丽的是北方五峰上空白云，与更上方长条形大朵白云块之间蓝色天空，而它们下方的山体，一半灰蓝一半黑绿……

3:57，北五峰右峰大V字型山谷空隙上方，盖着巨大的洁白云朵，它使V字型的蓝天美得像神话中的天堂……

阳光重又回到我的小船上。西方水平面成了一长条粗白的线条；近处的水面有三角形银白色反光面……

拉氏海是一个质朴的湖，水面质朴无华；花也是乡村质朴的野花；四周的树也质朴；人也质朴；连吹过湖风，也是质朴的，乡土气息……

北面山峦上大面积的灰蓝色，同西北方向阳光中浅绿邹折不平山坡波面，构成了一幅雄伟壮丽的风景画……还有一层神秘的气息……而北方五峰右侧V字型山谷上空的巨大白云，使堵在V字体中蓝天真是显得太艳丽了……

一直恋恋不舍……在湖面上一拖，又是两个小时……

拉氏海的白色云块，没有莱蒙托夫的忧伤，更像是自由自在在乡间，不知自己美的村姑……

这是我一生划船时间最长的经历……该上岸了……

4:50，到码头。回首水面，倒置三角形白亮的反光面中闪烁的银光，向我呈现这里永恒的伟大质朴的美丽，这是拉氏海的美……

我该向你，拉氏海，告别了……不知为什么，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吴砺

2018.10. 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