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清 明（四）

王曙光

4.

归乡的赵家人，全都睡了一个美美的觉。但在第二天，他们便早早地起床了，因为当天需要祭拜的墓地不少，又分散在周边的多个地方。这些祖坟的最远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有他父亲直至六代以前的家族先人们。在他爷爷奶奶尚还在世时，就联系族人给以前未能刻碑、并能确认的祖辈们一一补刻了石碑和碑文。当年的赵毅年岁较小，但他作为家庭的男丁还是积极地参与了，并在日后的清明或冬至，他也定是前往祭拜的！

沿途的景色很美，空气是格外地清新，赵毅不由贪婪并深深地吸了几口。如今的乡村，实现了村村通、路路通，道路全是水泥预制的路面，车子能够开到每个山脚的位置，然后稍走一段便就OK了。

到了两个地方，祭拜了多座的祖坟，赵毅一看时间才是上午八点多。而此时在山上的每个路口，突然多了一个个臂带红色袖章的防火员——他们的责任是提倡文明祭祀，杜绝一切火种进山！在最近几年的清明和冬至，像这种情况似乎已是成为了一种常态，赵毅经常回来，对此很熟悉，也是极力赞成的！因为大家在祭祖烧纸放鞭时，往往由于不慎就会引发山林的大火！记得去年清明时，他的一位族人就因祭祀烧纸而烧毁了几十亩的山林，由此又导致了当地政界的强烈“地震”——几十位的各级官员遭到了免职或是处分等处理，而那肇事的族人则被刑事拘留、罚款直至判了刑。所以赵毅为今天的祭祀，仅是带来了鲜花和水果等物品，他不再按照传统的方式去烧纸放鞭了。

赵毅老家是个较大的自然村，村里多是同宗同姓的人。村子属于丘陵地貌，周边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头，所以以前的人们逝后多有就近安葬的习俗。像赵毅一家先在周边几座山头祭拜的祖坟，那是整个家族的先人墓地，而他爷爷、奶奶和父亲三人就是葬在村里的山头，这三个墓地相互挨着，离家的路程也不远。

在家人的陪同下，赵家奶奶今天的精神是出奇地好。在祭拜几处祖坟时，她表情庄重而严肃，是逐一低语，态度极尽虔诚！然而到了丈夫赵秉承和他父母的墓前，她却未语泪先流，因为她和他们曾在一起生活多年，之间有着太多太深地交集与情感！——赵毅爷爷生前是位满腹经纶的私塾先生，在解放前省吃俭用添置了些许薄田，解放后却是因此而被划上了地主的成分。他膝下育有两子，长子赵秉承读过几年私塾，先是做了大队会计，后因历史原因变回了生产队的会计，直至后来成了地道的农民；小儿子聪明乐观、读书勤奋，后来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了一位中学老师。

赵家奶奶年轻时，是村里的一枝花。为她提亲说媒的人，多得踩平了她家的门槛。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独独喜欢上了赵秉承。赵秉承是地主的儿子，当时正在被人瞧不起，还要时常接受各式各样地教育和改造！她的父母很不解，问她图个啥？她说，赵秉承人好，读过私塾有文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会疼人呢！他们二人婚后，相濡以沫、夫唱妇随倒是羡煞了周围的所有人！甚至有人见证说，从来没有看到他们二人红过脸，亲密得连着裤腰带，就好似一个人——反正他俩出门是一对，进门是一双，就连上个厕所也是一前一后的；对于他俩的恩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点指定假不了！再说她的公公婆婆，总是人前人后地夸着她的好，还说那是祖上修来的福分！——所以今天，她是情不自禁地挨个坟头去自言自语或低泣，浑然忘了周围其他的一切存在！

家乡人做清明，往往会在坟头插上五彩鲜明的标子。插标子的原则是一户一标，是子孙后代对先人表达追思，也可说明这个家族是后人兴旺、子孙皆是至贤至孝的！所以在清明时期，坟头插有的标子是越多越好！因此，赵毅有了一个惊人地发现：在他今天所有祭拜的坟头，包括在他爷爷、奶奶和父亲的墓地上，全都插有了标子！他离家太远，为做清明特意提前了十多天，所以他在几处祖坟前，看到插有的标子毫不意外！因为他的家族庞大，人口众多，像他类似情况的晚辈人也是不在少数！他问及他老娘，而此刻的赵家奶奶仍还沉浸在那过去的岁月里，仅是随口答道“你都不知道，我又哪里会知道。”问及他妹妹，她也是一头雾水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

赵毅疑惑了，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族墓地。他想不出那人到底是谁，竟然比他还会来得更早！

“毅儿，回家来做清明啊！”恍惚中的赵毅，忽然发现是他小叔来了。

“小叔好，我们来做清明，我妈也是回来了。”

顺着赵毅的手指方向，发现了草丛掩映中的赵家奶奶，他小叔不禁笑了：“老嫂子的真身在我面前，我却硬是没瞧见，可见人是老而不中用了！”

“哦——，是老小哇，你咋来了？你没看到我，那也不能全怪你！只怪这里草太深，挡得你是没看见。”赵家奶奶闻声起立，宽慰着对方。

“我刚经过路边时，看见有辆车就估摸是你们在这，谁知过来一看，果然还真是！要说这满山的灌木和杂草，那搁在过去可全是宝贝，放在现在却是可惜了——过去家家户户烧柴火，哪家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不是上山拾柴或是扒柴呢；如今条件好了，家家烧气是再也不用柴火了，所以山上的灌木杂草就长得旺盛；要说我们这里，好在山小还能找到坟头，可像前面的那些大山，灌木杂草是疯狂地生长；想到那里去做清明的人，无论如何也是进不去的！因为他们找不到路，更是别想见到先人的坟头了！”

小叔挺健谈，赵毅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指挥妻子、妹妹和儿子完成了这里的祭拜仪式。后来，赵毅眼见两位老人聊得很投缘，便指着妻子说：“妈，您今天累了，就和小叔聊会天。妹妹你——，留下来，待会再送妈和小叔先回家！而我们一家三口，这会就到公墓去给晓芳的妈妈做个清明！”

晓芳的母亲去世才两年，因殡葬改革葬在镇里的公墓里。赵家奶奶去年去过那里一次，但对那的印象不太好。加上今天跑了不少路，也是有些累了，可她坚持地站起说：“那可不行，我也得跟着去看看亲家母！”

“妈，您身体不好，真的不用了！况且您和我妈是同辈，由我们几个小辈去了也就行了！”

一旁的小叔朝晓芳竖起大拇指，尔后也劝道：“嫂子，晓芳这话没错呢！你就别去了，咱俩在这唠唠嗑。”

赵家奶奶看看小叔子，又看看儿媳妇，满脸歉意道：“晓芳，你是个贤惠的孩子；我若不去——，那可让你受了委屈！”

杨晓芳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婆婆的手说：“妈，只要您的身体好好地，那就是我们全家人的福分呢！您老啥也别去想，就安心地和小叔聊聊天；我们先过去，但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好那好，你们去吧！”赵家奶奶慈爱地推着媳妇的身子，同时冲着儿子大声喊：“毅儿——，那里是可以烧纸放鞭的，待会可要记得买些带上了！”

南风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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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光

南风醉 发表于 2019-4-1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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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南版鼓励，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