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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曹寅与康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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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9 14:40: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曹寅与康熙》(三)



附《曹寅与康熙》摘录:

“本书描述清代官员曹寅(1658-1712)的生平,但这并不是一本传记。本书试图把曹寅的一生与他生活时代的制度相勾连,并给予这些制度同等的重视。所以,对我而言,重点不是曹寅在某一天去了哪里,某个时刻的心情感受如何;重要的是,当我们在中国正史里读到曹寅是一个包衣、织造、巡盐御史时,这意味着什么。曹寅的所作所为自然要予以关注;但他原来可能做什么同样重要,或者,更精准地说,律例规定他能做些什么,以及与他同时代的人处在相同的官位时又做了什么。

本书涵括的范围超过曹寅的一生。本书勾勒的情节始于曹寅祖父所处满人巩固天下时期,迄至乾隆朝曹寅孙子的时代。想当然尔,有鉴于曹寅是满人统治者的包衣奴仆,他们的故事势必鲜明反映出清朝皇帝面貌与表现方式的变易,本研究的历史背景正是清朝本身。尽管所触及的范围,不能期望可以尽诉满人统治头一百年的种种变迁和活力,但至少可以呈现它缤纷的样貌。

曹寅的曾祖父在努尔哈赤(1559-1626)时遭俘虏,被纳编进这位剽悍、足智多谋的统治者新设立的组织之一包衣佐领,努尔哈赤先求巩固自己的实力,然后在1616 年称帝,号天命,国号金,以与明朝竞逐天命归属。曹寅祖父的事业始于皇太极(1592-1643)时代,他自命清朝崇德皇帝(1636),当时满人还盘踞在明人抗守的长城以北,学习、实行汉人的官僚制度。不过,1644 年满人定鼎中原,运用许多满人自己的统治策略。这点可以从曹寅父亲的生涯窥知,他在顺治皇帝(1644-1661)的内务府里当差,于康熙朝辅政大臣摄政期间外放江宁织造,这是一个对满人统治者有特殊用途的职位。曹寅的一生,从幼时到辞世,都是在康熙朝(1661-1722)中度过,突显了康熙时代摸索中的治理手段。不管是曹寅还是康熙,都不会凡事视之理所当然,他们两人总是密切关注经济和政治局势;他们称不上对其所见皆有建设性的响应,但他们乐于通权达变,他们的弹性因应自然改变了中国官僚传统的模式。譬如,康熙利用南巡之便亲自查访各省民情,发展出密折制度以秘密奏报来辅助他对局势的掌握。他拔擢曹寅署理江宁织造,但并未将其职责限缩在律例所规定管理江宁城内的皇家织场上。曹寅必须平籴米价、购买铜斤、督导漕运、创办文化事业、押运佛像给寺院、奏报高官行止和收成情况。曹寅还出任两淮巡盐御史,征集每年两百万两的例行税银,还得另行筹措五十万两以供皇上的各种度支。

康熙一朝并非承平安康的时代,它不像清代尔后各朝因循旧制、抗拒变革。十七世纪末这个时代,前明遗民对新朝的威胁依然时时可见,一度与满人结盟的藩王和边疆部族亦群起叫阵,皇权的集中才刚刚开始巩固,满汉文化之间的扦格化解不易。曹寅对其生涯或许几经盘算,不过这一切似乎不太需要;环境对他的眷顾一如对他的先人。这不是一个让新人如鱼得水的时代,它比较适合迈向新时代的旧入;在1675 年这一年,还有什么比得上一个有着古典汉文化涵养的满人包衣更令人敬佩的呢?曹寅就是这样的人。像曹寅这样的人具有多重用途,而他成功、忠诚的赏酬是相当高的。

不过,到了曹寅嗣子曹頫的时代,他遭遇到的是雍正皇帝(1723-1735)皇权集中的局面,而皇权的集中化往往是通过整肃阁臣来实现。曹頫没有能力适应这个时代,迎接这个时代新的挑战,而导致家道中落。到了曹寅的孙子曹霑(雪芹),才来到故事的尽头,他在乾隆盛世的时代膝下虚悬、穷困潦倒。若非曹雪芹动心起念,追忆曹家的兴衰起落,否则曹家有可能从此湮没在故纸堆中。结果就有了《红楼梦》这部小说,作者虽然最终未能完稿,但这部小说普遍被视为中国小说的扛鼎之作。这部小说刻画细腻,如今我们可以看到,在曹雪芹文学意象的背后,透露着他祖父曹寅真实的官宦生活和流金岁月。

若能综合制度、文学,政治种种文献,整体观之,曹寅个性自然跃然纸上。他是一个嗜好美物的闲散之人;他在满汉文化中,在骑射和诗赋中,在南方柔和气候的清谈机杼中,发现美好事物。曹寅饱满的美学品味,同时取悦了满人和汉人。曹寅有时会突然满腔热血、正义凛然,譬如1704 年他有意大)9阔斧改革盐政,又如1 7 1 1 年他挺身挞伐科场丑闻的不公裁决;不过,他大体上还是安于随波逐流的。曹寅深受康熙皇帝的信任,也署理几个有利可图的肥缺,他懂得见风转舵,利用机会谋利,但从来不竭泽而渔。

不必过度渲染曹寅个人的重要性。他既不是清朝的封疆大吏,甚至也不是康熙朝的要角。他的重要性在于其生平可以告诉我们他生活其中的那个社会以及他所运作的那个制度架构。本研究的主旨,就是把曹寅的一生当做“范式”(paradigm,借用科学家对这个概念的定义)来呈现:“(科学)发现始于对反常异例的察觉,即认识到自然现象与主导常态科学的范式预期不一致。然后,对反常异例的领域继续从事多少具延伸性的探索。直到调整范式理论而使得反常异例可以预期时,才停止探索。”[译注:库恩( Thomas S Kuhn),《科学革命的结构》( The Structure of Scientz:fic Revolutions),统一科学国际百科学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United Science),  2NO.2,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2,  页

我从事这项研究的初衷,是因为曹寅的独特性很难在清史中被归类。随着研究的开展,一切就愈来愈清晰,曹寅之所以显得特殊,它反映出我们对清史的内容,对中国官僚体制的性质,有太多想当然尔的看法。如今已经很清楚了,曹寅的一生很符合逻辑——身为上三旗的一名包衣,是康熙皇帝的私家臣属,因而被外放到行省署理重要的财税职务,皇上通过曹寅可以遂行财政控制大权。这种皇家私人的臣属,自然超越京畿、各省官僚体系的行政流程,而这群人是可以被明确界定,其扮演的特殊功能也是可以被分析的。有鉴于西方先前的研究,对清朝头一百年的各个面向几乎没有着墨,本书试图自空白的历史中,勾勒出这一变化多端的复杂时期,而本书的发现必然是试探、初步的。不过,假使我的立论可以成立,反常异例变得可以预期,那也称得上是小小的发现了。P004

旗制是一种兵民合一的治理手段:一般兵丁连同家人,都编入旗下;结合兵勇训练和平民登录,兵勇农耕所得以供应全旗人丁的衣食所需。满人史家考证,八旗制度上溯始于1601 年,当时满族首领努尔哈赤(谥号清太祖)组织兵众,以三百人为一“牛禄”,以此奠定日后汉语“佐领”的架构。:到了1615 年,依不同颜色区隔组织的方法就此定型:共有八旗,即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每一旗统五“参领”:每参领辖五“佐领”,而佐领即为旗制的基本组织单位,随着满人征服日广,招降纳叛变多,佐领之数则与日渐增。, 1634 年,蒙古八旗循相同模式建立,1642 年,降满汉人兵丁日众,亦另建“汉军”八旗。‘


顺治、康熙两朝,旗人生活舒适,他们不是驻扎“京畿”,就是在各省“驻防”。旗人坐拥大片田产,攻下京城后,京畿的好地大多归属旗人,‘并且不需为给养人丁而操烦。‘再者,他们享有特别的职位保障。军职世袭之制早在清朝开国即已存存.,不只见于十八世纪旗制式微之后。比如,满洲上三旗的佐领职位有百分之七十二是由本家男丁继承,百分之八十七的佐领职位是由同一家旗长期把持。’至于汉军八旗的二百七十个佐领中,有一百八十七人是世袭继承,几乎占了七成。。十七个蒙古参领,事实上每个都是世袭而来。‘p010

借着将包衣安插在这些职位上,开国之初的满人皇帝便能一手控制丰沛的税源。庞大税银绕过各省官衙和户部,直接流入内务府。康熙皇帝尤其倚重像曹寅这类的包衣,以聚敛税银、获得情报。而此举也有政治上的便利,曹寅和其他被提及的包衣,都是满族统治体系中的汉人,因而轻易就能替满人皇帝在汉人之间周旋。康熙皇帝青睐的包衣多已是“包衣佐领”,他或许是通过观察他们在内务府当差的表现而对他们有所了解。

包衣是补充宦官功能的一群人,所以康熙利用包衣牵制常规的官僚体系,同时又作为“专制政治执事的工具”74他们是皇帝派赴各省的官僚代理人,“而作为自己的直属,他们自公开的官式掠夺中隐去某些力量的储备”。75他们凌驾于地方律例之上,不受军法约束; 1698 年,有个正白旗包衣殴打一位受人敬重的苏州士绅,在内务府派官审理之前,不能作任何处置。包衣只为皇上效命;就因为包衣是皇上的奴才,皇上维护他们,派他们出掌肥缺,所以有时奴才也拥有权势。P013

《棟亭集》彰显了曹寅的孝心,其刊刻是一大成功。这套集子让父亲曹玺的名声永垂后世,也拓展了曹寅的交友圈。集刊的内容大多引经据典,但偶尔也透露出关于曹家背景的有趣细节。其中只有纳兰性德这唯一的满人,能料准曹玺的去世对儿子曹寅的前途所造成的影响。纳兰性德的文章写于1685 年,最后是这么写的:

今我国重世臣,  异日者子清奉简书 乘传而出,  安知不建牙南服,踵武司空。则此一树也,先人之泽,于是乎延,后世之泽,又于是乎启矣。可无片语以志之?

1690 年,曹寅奉派南行,督理苏州织造。两年后,曹寅又迁任江宁织造,而这个职位他的父亲做了二十一年,责任重大,但曹寅在走马上任之前,还有一次最后的机会远离案牍劳形,惬意优游于社交。P065

就曹寅而言,他在京城结交了这些广义的地方精英,请他们为追思父亲的集刊作画赋诗,在苏州与之论交。就算有些地方精英不愿加入为满人皇帝效命的汉宫精英,或是重要职位已被旗人精英占据而认为升迁无望,又或慑服于某个皇家精英,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就不能把酒言欢;尽管他们之间多所不同,但他们都同属上流阶级。P076

1663 年出任江宁织造,而他的任命则标志着曹家开始把持这个职位。而曹家的把持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后来的清朝官员在其他职位上的任职也很难与之相比。曹玺从1663 年督理江宁织造,到 1684 年去世为止,他的儿子曹寅从1692 年到 1712 年一直担任江宁织造,曹寅的儿子曹颙则自1712 年承袭此职,到 1715 年去世为止,而这个职位又传给曹玺的继子曹頫,直到 1 728 年。所以曹家人在六十五年中做了五十七年的江宁织造。


此外,曹寅从1690 年到 1693 年还掌管苏州织造,“而他的内兄李煦又接任,一直做到 1723 年。曹寅举荐孙文成(他与曹寅可能有亲戚关系)出任杭州织造,从1706 年做到 1728 年。211669 年与1692 年之间担任杭州织造的金遇知,很可能是曹寅的姊夫或妹夫。2在康熙朝的后半,三大织造形同曹家的禁脔。P089

织造的基本职责之一是随时让皇帝了解当前的米价,而且他们几乎是每个月上奏折呈报米价。“‘这些奏报无疑能让皇帝核对巡抚循常规管道呈报米价的真实性。尽管一直要到 1736 年,巡抚才正式承担负责奏报米价的责任,但康熙常催促个别巡抚奏报米价与天候。而织造也会按月奏报气候状况。,

除了上奏米价、天候之外,曹寅身为江宁织造,亦积极投入赈济灾荒。1697 年,冬天气候异常恶劣,曹寅奉内务府大臣之命押运四千石储粮前往淮安,并亲自移交给漕运总督桑格。在与桑格估算受灾范围之后,曹寅上了一份折子,并着手分发米粮:

桑格遴委勤慎官员,臣寅复雇本处船只分载,按地发遣。漕臣桑格严行诫谕,载米到彼,  只许升斗零星粜与贫民,不许求速趸售,滋贩卖之弊,以负皇恩。

因为许多老百姓连每石米现价八钱都付不起,所以曹寅将这及时米的价格订为每石四钱八分五厘。如同曹寅的奏报,这个价格非常便宜,百姓同声感恩戴德。P107

这次南巡显然比第一次更加不正式。上回的扈从阵仗庞大,这次南巡则缩至三百人,仪仗亦较少,但非官式的迎接则较少受限。街头七彩旗飘扬,夜晚点亮各色灯笼。第一次出现了百姓群集行宫,恳请皇帝留驾的景象 34后来留驾成了惯例。皇帝巡视虽然确实会扰民,但在1689 年这次,百姓或许是真心恳请皇帝留驾。1684 年,皇帝展现出严肃学士之姿,而这回则凝视早春盛开的曼妙梅树,以手轻触,流露出对美之敏锐感受的面貌。35税赋减免,轻罪获赦免。36就连商贾也大受鼓舞,因为皇帝通过漕关时得知商贾付清税款后仍被扣留;皇帝谕令商贾付清税款即应放行。P133

南巡显然是康熙个人治术的一环;就跟包衣与奏折的作用一样,南巡让康熙既能监控,又能绕过常规的官僚体系。不过,南巡既费时又累人。1707 年最后一次南巡后,皇帝回程速度极为缓慢,频频停下来休息。当时康熙已届五十三岁,显然难耐南方的酷暑 52或许正因为康熙已意识到自己无法再亲自南巡,才让曹寅从1708年之后上呈密折(后面将会详述)。所以,从可信的管道取得信息就变得愈来愈有必要了。P136

传教士十分重视这类觐见,因为这是康熙公开表达圣眷。就如洪若翰所言:

圣恩垂顾,令吾等甚感荣幸,  皇上当着满朝文武和邻近省份官员的面表达关切,彼等受此影响之后,会泽及吾教圣律与宣道士。

同时,康熙南巡时注意传教士的密切程度也超乎他们设想。虽然康熙认为洋人基本上品行端正,也讨他欢心——“只要我在位,就不必担心他们;我善待他们,他们爱戴我,尊敬我,设法取悦我。”——但康熙对他们仍有所提防。1 703 年第四次南巡,皇帝碰见了许多传教士,他不知道有这些人存在,十分震怒,一来担心酝酿政治活动,二来担心传教士随意来去。久居中土的传教士阂明我( Grimaldi)只能安抚康熙,同意将所有耶稣会士的人员与财产编目造册,并为其他修会切结保证。1707 年最后一次南巡,皇帝又仔细核实江宁城内的传教士是否登记在册并领“票”,承诺遵循利玛窦的做法;若有拒绝情事,将会被逐出中土。在南巡的描述中所具有的情形,也可在康熙处理耶稣会士的方式中看到——在慈祥和蔼之中透着精明干练,若对皇权有任何威胁,不论是真有其事或出于想象,那种闲适马上就消失无踪。P140

这件事发生在启程之后未久,而张英先前也没有露宿野外的经验。曹寅可能不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但许多巡行的规矩一定令他十分厌烦。所有参与南巡的人都必须自备辎车,自行载运帐幕、寝具、炊具,但在皇帝整装启程之前,所有辎车不得离开营地。结果到了入夜,辎车都还无法抵达,而随扈只能呆坐枯等,愈坐愈饿。就算辎车到了,也还有麻烦;十里之内的井水、泉水都留给康熙和随扈,其他的人只好老远去找水喂马炊饭。他们还得等康熙就寝之后才能休息,而在黎明前收拾好帐幕、用具,在行宫之前静候。P143

曹寅似乎很懂得送礼讨皇帝欢心的门道,他又进献樱桃。皇帝龙心大悦,说要送至京城进过皇太后后他才用。于是便挑了差官带着樱桃骑马进京,居然短短不到两天,樱桃就送到了(樱桃应该是由官差骑马,接续在沿途驿站换马传送,到京城总计两千三百里路,平均时速十六英里,这是当时传递文书急件所规定速度的两倍)。这里,皇帝的炫耀作态迎合了满人快马疾驰的喜悦,以及汉人对彰显孝道的崇敬。那晚稍后,曹寅再次进宴搬戏。P147






吴砺

2019.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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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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